周六清晨六点，林枫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客厅。
林薇洗漱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外套，头发用水勉强梳平，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眼神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姐……”他声音有点干，“我们真的要去吗？”
“不是说好了吗？”林薇背上自己的包，“走吧，坐早班公交，九点前要赶到。”
陈芳从厨房端出早饭——稀饭和昨晚剩的馒头：“这么早？吃点东西再走。”
“路上吃。”林薇把馒头装进塑料袋，“妈，中午我们不回来吃饭，不用等我们。”
“那……注意安全。”陈芳看着儿子，“林枫，听姐姐的话，别惹事。”
“知道了。”林枫小声说。
走出家门时，天刚蒙蒙亮。老城区的小巷里弥漫着早餐摊的油烟味，卖豆浆油条的小贩已经开始吆喝。林薇买了两个煎饼果子，递了一个给弟弟。
“姐，那个俱乐部……叫什么名字？”林枫咬着煎饼，含糊不清地问。
“雷霆电竞俱乐部。”林薇看着手机上的地址，“在新区，坐公交要一个多小时。他们是去年省赛的亚军，有正规的青训体系。”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林枫看着她，“你又不打游戏。”
“查的。”林薇收起手机，“既然要帮你，当然要做足功课。”
林枫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啃煎饼。公交车上人很少，姐弟俩坐在后排。窗外的城市渐渐苏醒，街道上车流增多，店铺陆续开门。
“姐。”林枫忽然开口，“如果……如果我试训没过，你会不会很失望？”
林薇转过头看他。15岁的少年侧脸还带着稚气，但眉头已经学会紧锁。前世，他就是这样，在自卑和叛逆中挣扎，最后辍学打工，和家里关系破裂，直到她出事前，两人已经三年没说过话。
“不会。”她平静地说，“试训不过只说明你不适合走职业道路，不代表你不行。但如果你因为害怕失败就不敢尝试，我会失望。”
林枫沉默了很久。
“我就是怕。”他声音很低，“怕自己其实很菜，怕被人笑话，怕……让家里白花钱。”
“试训免费。”林薇说，“我跟他们教练联系过了，只是看看你的基础。而且——”她顿了顿，“林枫，你知道职业选手每天训练多久吗？”
“十……十二个小时？”
“至少。而且不是打游戏娱乐，是重复枯燥的基本功训练，是研究战术，是分析录像，是体能训练。电竞不是逃避学习的借口，它是另一条更艰苦的路。”
林枫抬起头，眼睛睁大。
“所以今天，我不是带你去玩。”林薇直视他，“是让你看清楚，那条路到底长什么样。如果你看了还想走，我支持你；如果你发现它不适合你，就回来好好读书。但无论选哪条路，都要全力以赴。”
公交车到站了。新区的建筑明显更新更高，雷霆电竞俱乐部的招牌在一栋写字楼的五楼，蓝色的霓虹灯即使在白天也亮着。
走进大楼时，林枫的脚步明显慢了。林薇拉了他一把：“怕了？”
“……有点。”
“那就记住这种感觉。”林薇按下电梯按钮，“以后每次害怕的时候，都问问自己：我在怕什么？如果最坏的结果我能承受，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电梯门开了。
俱乐部内部比想象中正规。训练室里整齐排列着高性能电脑，十几个年轻人戴着耳机专注操作，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墙上贴着比赛海报和队员获奖照片，玻璃墙上用马克笔写着训练计划和战术要点。
一个穿着队服、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林薇？”
“是我。”林薇点头，“陈教练？”
“对，陈锋。”男人伸出手，和林薇握了握，又看向林枫，“这就是你弟弟？多大了？”
“15，初三。”林枫的声音有点抖。
“别紧张，就是看看你基础。”陈锋笑了笑，带他们走到一台空着的电脑前，“先打两把排位我看看。什么位置？”
“中……中单。”
“行，开吧。”
林枫坐下，戴上耳机。林薇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亮起。她不懂游戏，但她看得懂专注——当游戏开始的那一刻，弟弟的眼神变了。
那种紧张和惶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专注。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鼠标精准点击，屏幕上的角色在他的操控下行云流水。
陈锋站在旁边看，表情从一开始的随意，逐渐变得认真。
一局结束，胜利。林枫的战绩很亮眼。
“再来一局，换打野位我看看。”陈锋说。
第二局，第三局。三局打完，已经上午十一点。训练室里其他队员也围了过来，小声议论。
“这小孩意识可以啊。”
“操作还行，就是细节糙了点。”
“年龄小，练练能出来。”
陈锋拍了拍林枫的肩膀：“下来吧，我们聊聊。”
会议室里，陈锋给姐弟俩倒了水。
“实话实说，你弟弟有天赋。”他开门见山，“反应速度、地图意识都不错，尤其是大局观，在这个年龄很少见。但是——”
林枫刚亮起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但是基本功不扎实，英雄池浅，对线细节粗糙。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太情绪化了。”陈锋看向林薇，“赢了一波就上头，输了就急躁。职业赛场，心态比技术更重要。”
林薇点头：“我明白。那您的建议是？”
“如果他真想走这条路，可以进我们的青训营。”陈锋说，“但我们青训营是全日制，吃住在基地，每天训练十小时以上，文化课只能上网课。而且——”他顿了顿，“青训营每年淘汰率70%，最后能进二队的不到10%，进一队的凤毛麟角。这条路，比高考难。”
林枫的脸色白了。
林薇却问：“青训营费用多少？”
“第一年免学费，但食宿费一个月两千。如果一年后能进二队，就有基本工资；如果进不了……”陈锋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一个月两千。对于他们家来说，是父亲病假工资的一半。
“我……我不去了。”林枫忽然站起来，声音发颤，“谢谢教练，我……我还是回去读书吧。”
“林枫。”林薇按住他，“坐下。”
少年僵硬地坐回椅子。
林薇看向陈锋：“教练，有没有折中的方案？比如周末来训练？他还在读初三，至少要完成九年义务教育。”
陈锋想了想：“周末训练营倒是有，但效果肯定不如全日制。而且周末营只是兴趣培养，不保证职业出路。”
“能看看训练计划吗？”
陈锋递过来一份资料。林薇快速浏览：周六周日全天训练，上午基础课，下午实战，晚上复盘。每月一次考核，连续三次不合格劝退。费用一个月八百。
“我需要跟我弟弟商量一下。”林薇说，“能给我们十分钟吗？”
“当然。我在外面等。”
陈锋出去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姐弟俩。
林枫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姐，我不去了。一个月八百，太贵了……”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林薇平静地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去吗？”
少年沉默了很久。
“我想。”他终于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是……”
“没有可是。”林薇打断他，“想去，就去试。周末训练不影响上学，如果连续三次考核不合格，说明你真的不适合，那时候再彻底放弃也不迟。但如果你因为害怕花钱就不敢试，你会后悔一辈子。”
林枫抬起头，眼睛红了：“可是家里……”
“家里有我。”林薇的语气斩钉截铁，“爸的腰伤在好转，妈加班能多挣点，我也有办法挣钱。八百块一个月，我们能撑住。”
“你怎么挣钱？你还要高考……”
“我能平衡。”林薇看着他，“林枫，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也是你给自己的机会。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去了，就必须全力以赴。上课认真听，作业认真写，训练认真打。能做到吗？”
少年用力点头，眼泪掉下来：“能！我能！”
“那就这么定了。”
林薇走出会议室，跟陈锋敲定了细节：从下周六开始，先试训一个月，如果通过考核，就正式加入周末营。费用按月交，第一次缴费截止下周五。
离开俱乐部时，已经中午十二点。阳光很好，街道上车水马龙。
林枫一直没说话，直到走到公交站，他才忽然开口：“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薇看着远方驶来的公交车。
“因为前世我对你不够好。”她轻声说，“这一世，想弥补。”
林枫没听懂，但他听出了姐姐语气里的复杂情绪。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姐，我会努力的。我一定考上高中，然后考大学。等我挣钱了，我给你买最好的电脑，送你去开飞机。”
林薇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记住你的承诺。”
公交车来了。上车前，林薇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苏晓发来的短信：
“薇姐！重大进展！李珊珊她爸说，他们地勤部最近在招周末临时工，整理资料什么的，一天150，问你有兴趣没！最重要的是——这个办公室就在飞行员准备室隔壁！！！”
林薇握着手机，手指微微收紧。
机会。又一个机会。
她快速回复：
“有兴趣。具体什么时间？我需要面试吗？”
几秒后，回复来了：
“下周三下午放学后，直接去机场地勤办公楼306！李珊珊她爸会在那儿等你！薇姐，你要起飞了啊！！”
林薇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机场的方向，有飞机正在降落，银色的机身划过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的尾迹。
她想起顾征照片上的侧脸，想起他说的“对生命的敬畏”，想起前世新闻里那张黑白照片。
这一次，她不仅要改变弟弟的命运，改变家庭的命运。
她还要改变他的命运。
公交车缓缓启动，载着姐弟俩驶向家的方向。林枫靠着车窗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
林薇打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今日进展：
1. 林枫试训通过，确定周末训练（需解决月费800）
2. 获得机场地勤临时工机会（周三面试）
3. 下周作文模拟考，需写出高质量文章建立信任
她顿了顿，在最后加了一行字：
距离可能见到顾征，还有5天。
窗外的城市在后退，春天已经彻底到来。路边的梧桐树长满新叶，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只要她跑得足够快。
快过命运。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