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薇在闹钟响起前五分钟自然醒来。
这是前世工作多年养成的生物钟。她躺在床上，花了三分钟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墙上的明星海报是十年前已经过气的偶像，书架上除了课本就是几本言情小说，衣柜里是洗得发白的校服和几件廉价的T恤。
重生是真的。
她坐起身，开始快速制定计划。距离高考87天，时间紧迫但足够。前世她高考分数刚过二本线，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焦虑、分心、家庭压力。这一世，她有28岁的思维方式和学习方法。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高考题。
虽然不可能记住所有题目，但几个关键点她印象深刻：语文作文题是“新时代的青年担当”，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考的是立体几何与导数的综合应用，英语完形填空讲的是无人机在农业中的应用……这些记忆碎片，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洗漱时，她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自己。厚重的刘海确实显得阴郁，她找了两个黑色发卡，把刘海别到两侧，露出完整的额头和眉毛。五官其实清秀，只是长期低着头，让人忽略了这一点。
“小薇，吃饭了！”母亲在门外喊。
早餐是稀饭、馒头和咸菜。父亲沉默地喝着粥，眼下有浓重的青黑。林薇知道，他腰疼得一夜没睡好。
“爸，我已经预约了今天下午的号。”林薇递过去一张纸条，“市人民医院康复科，专家号。下午两点，我请假陪你去。”
林建国接过纸条，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纸面，良久才说：“你还要上课……”
“下午是自习和体育课，不重要。”林薇语气平静，“你的腰重要。”
陈芳看着父女俩，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往丈夫碗里夹了点咸菜：“听女儿的吧。”
一直埋头吃饭的林枫忽然抬头：“姐，你真请假啊？你们班主任能同意？”
“我会处理。”林薇几口喝完粥，起身收拾书包，“对了林枫，今天放学别乱跑。我六点前到家，检查你作业。”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嘟囔着，但语气里没有昨天的抗拒。
上午的课堂，林薇展现了完全不同的状态。
语文课上，老师讲解古诗鉴赏，当问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意境时，大多数同学还在翻参考资料，林薇已经举手：
“这句诗展现的是一种超越个体苦难的、历史向前发展的宏观视野。诗人以‘沉舟’‘病树’自喻，承认自身困境，但更看到新事物取代旧事物的必然规律，体现的是豁达的胸襟和向前看的人生态度。”
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眼神惊讶：“说得很好……林薇，你最近是不是在额外阅读？”
“看了些唐诗鉴赏辞典。”林薇如实回答——虽然那是前世看的。
课间，苏晓凑过来，上下打量她：“薇姐，你真的不对劲。昨天解数学题，今天侃古诗，还换了发型……说，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
林薇笑了笑：“就是想通了一些事。”
“什么事？恋爱了？”苏晓眼睛一亮。
“比恋爱重要。”林薇看向窗外，操场上有男生在打篮球，青春飞扬，“是生死。”
苏晓没听懂，但觉得好友的眼神变得很深，像一潭静水，底下却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上午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下课铃响后，林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向讲台。
“王老师，我想请今天下午的假。”她直接说，“我父亲腰伤严重，需要去医院，我母亲工作走不开，我必须陪同。”
王老师皱眉：“林薇，你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
“我知道。所以我保证不会落下功课。”林薇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我这周的学习计划，包括每天要完成的复习内容和练习题量。今天下午的课我会找同学补笔记，晚上的自习时间我会把进度追回来。”
王老师接过计划表，越看越惊讶。表格详细到每个小时要做什么，重点难点标注清晰，甚至还有自我检测的安排。这根本不是普通高三学生能做出来的规划。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总是低着头、存在感很弱的女孩。今天她把刘海别起来了，露出干净的眼睛，眼神里有种罕见的坚定和沉稳。
“……你父亲情况严重吗？”王老师的语气软了下来。
“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再拖可能影响行走。”林薇回答，“老师，我知道高考重要，但家人健康更重要。我保证，这次请假不会影响成绩。”
王老师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去吧。把今天的笔记补好，明天我要检查。”
“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时，林薇轻轻吐出一口气。第一步，成了。
市人民医院康复科。
林建国坐在候诊区的塑料椅上，显得局促不安。他穿着最好的一套衣服——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但坐在满是病人的医院里，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爸，放松。”林薇递给他一瓶水，“医生只是看看，不做手术。”
“我知道……”林建国接过水，没喝，“就是觉得……让你一个小孩子陪着来，不像话。”
“我不是小孩子了。”林薇平静地说，“再过三个月，我就成年了。”
叫号器喊到了他们的号码。
诊室里，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详细询问了病情，又让林建国躺下做了几个动作检查，眉头越皱越紧。
“拖得太久了。”医生摇头，“腰椎第四、五节突出明显，已经压迫到坐骨神经。你现在是不是右腿经常发麻？晚上睡觉翻身都困难？”
林建国点头，嘴唇抿成一条线。
“必须立刻开始系统治疗。我先开一个疗程的理疗和针灸，配合药物。但最重要的是——”医生转向林薇，“病人必须休息，至少一个月不能开车，不能提重物。你们家属要监督。”
“一个月？！”林建国急了，“医生，我……”
“爸。”林薇按住父亲的手臂，对医生说，“我们听您的。一个月就一个月。”
“可是家里……”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林薇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进林建国心里，“你的身体垮了，挣再多钱也没用。”
医生赞许地看了女孩一眼：“小姑娘很懂事。这样，我先开两周的治疗，两周后复查。如果效果好，可以适当调整方案。但记住，恢复期至少要三个月。”
走出诊室时，林建国的脚步有些踉跄。林薇扶住他，去缴费窗口排队。账单打出来：理疗12次，针灸10次，加上药物，总共两千三百多元。
林建国盯着那个数字，脸色发白。
林薇从书包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我这里有。”
那是她攒了三年的压岁钱和零花钱，总共两千五百块，本来打算高考后买一部智能手机。前世，她确实买了，用了一个月就被偷了。这一世，这笔钱有了更重要的用途。
“不行！”林建国按住她的手，“这是你的……”
“爸。”林薇抬起头，眼睛直视着他，“治好你的腰，比我买什么手机重要一万倍。如果你倒下，我和林枫怎么办？妈怎么办？”
林建国的手僵住了。他看着女儿，这个从小内向胆怯的女儿，此刻眼神里有种让他陌生的力量。
那是一个成年人才有的担当。
“……爸对不起你。”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忽然红了眼眶。
“别说对不起。”林薇握紧他的手，“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互相支撑着往前走。”
缴费，拿药，预约第一次理疗时间。等一切办完，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回家的公交车上，林建国靠着车窗睡着了。林薇看着父亲疲惫的睡脸，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前世，父亲一直硬撑着开车，直到腰伤恶化到无法行走，才不得不做手术。术后恢复不佳，留下了后遗症，再也开不了车，只能打些零工。家里的经济支柱倒了，母亲的压力更大，争吵更多，弟弟也更叛逆。
这一世，她要在悲剧发生前切断链条。
晚上六点，林薇准时到家。
林枫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前写作业——虽然字迹潦草，但确实在写。看到林薇进门，他下意识想藏手机，被林薇一个眼神制止了。
“写作业就专心写。”
“……哦。”
陈芳在厨房做饭，今天特意多炒了一个菜——西红柿炒鸡蛋，算是“庆祝”丈夫开始治疗。饭桌上气氛比昨晚好了很多，林建国主动说起医生的嘱咐，陈芳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就是这一个月不能开车……”林建国叹气。
“我加班。”陈芳立刻说，“超市晚班工资高一点。一个月，熬一熬就过去了。”
“妈，你也别太累。”林薇夹了块鸡蛋到她碗里，“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陈芳笑了，“好好读书就是帮家里最大的忙了。”
林薇没有争辩。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有拿出实际成果。
饭后，她检查了林枫的作业，圈出几个错题让他重做。自己则回到房间，开始执行学习计划。
晚十点，她完成了今日所有复习任务。合上习题册时，她打开那个笔记本，在第一行“治好爸爸的腰伤”后面打了个小小的勾——虽然只是开始，但确实是第一步。
然后是第二行：考上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她打开电脑——家里那台老旧的台式机，开机需要三分钟。连上网络后，她搜索“北航历年录取分数线”。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眼神专注。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去年在本省的理科录取线是648分。她现在的模拟考分数大概在580分左右，差距68分。
87天，提高68分。
困难，但并非不可能。她记得前世高考后，班里那个后来考上清华的学霸分享过经验：最后三个月，针对性突破弱项，每科提高10-20分是完全可行的。
她的弱项是物理和数学的压轴题，强项是语文和英语。这一世，她还要加上一个优势：知道部分考题方向。
制定完详细到每日的提分计划后，已经晚上十一点。林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准备关机睡觉。
鼠标无意中点开了一个新闻网页。
一条滚动新闻映入眼帘：“国内航空公司加速扩张，年轻飞行员成稀缺资源……”
她的手指顿住了。
慢慢滑动鼠标，往下翻。那是一篇关于民航业人才缺口的报道，配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某航空公司新飞行员入职仪式，十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站成一排，意气风发。
照片像素不高，但林薇的视线死死锁定在第二排左边第三个身影上。
挺拔的身姿，利落的短发，侧脸线条清晰。虽然照片模糊，虽然只见过一面，虽然隔了十年光阴——
顾征。
24岁的顾征，还不是机长，是副驾驶。照片下的配文：“XX航空公司新晋副驾驶顾征，毕业于中国民航飞行学院，以优异成绩通过考核……”
林薇的心脏重重一跳。
她俯身靠近屏幕，几乎要把脸贴上去。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在她28岁人生里，像一颗遥远的星辰，默默仰望了七年的人。那个她终于在机场书店鼓足勇气搭话，却只换来礼貌微笑和匆匆离去的人。那个三个月后，就会在一场空难中殉职的人。
现在还活着。
好好地活着。
林薇慢慢坐直身体，手指微微颤抖。她关掉网页，又打开，再关掉。反复三次后，她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
她找到他了。
在重生后的第二天。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墨，但林薇觉得，好像有一束光，终于穿透了漫长的黑暗，照进了她18岁的人生。
她打开笔记本，在第二页写下新的计划：
第一步：搜集顾征的所有公开信息。
第二步：了解他所在航空公司的动态。
第三步：制造一次“偶遇”。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
然后，在下方用更小的字迹写道：
最重要的是：找出那场空难的原因，阻止它发生。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