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的脚趾,能动一下吗?”
江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陆景琛的耳边炸响。
脚趾?
他的脚趾从受伤到现在,就跟死了一样,别说动,连被火烧都没有感觉。
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想要说“不可能”,可腿上那股越来越强烈的酸麻暖流,却让他鬼使神差地,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去尝试控制他那早已不听使唤的右脚。
一秒,两秒,三秒……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王政委和乔院长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景琛盖在薄被下的脚。
突然,陆景琛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混杂着狂喜和不敢置信的剧烈光芒!
“动了……我的脚拇指……它动了一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甚至有些破音。
王政委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掀开被子。
在三人的注视下,陆景琛那只苍白的右脚,大拇指,真的,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幅度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它确确实实地动了!
“天啊!”乔卫国激动得一把抓住身旁王政委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老王,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神经有反应了!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王政委也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重重地拍了拍陆景琛的肩膀:“好小子!好样的!我就知道你小子命硬!”
陆景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趾,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那根脚趾,在他的意志驱使下,一次又一次地,做出轻微的勾动。每一次勾动,都像是在他绝望的心里,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
能动了!真的能动了!
他有希望重新站起来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江姝。那个女人,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表情,仿佛眼前这个足以震惊整个军区总院的奇迹,对她来说,不过是意料之中的小事。
她的额角挂着晶莹的汗珠,嘴唇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有些发白,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眼睛里,此刻也透出了一丝疲惫。
陆景琛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道歉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有对这个女人和颜悦色过,更别提向她低头了。
江姝看出了他的窘迫,也懒得跟他计较。她现在累得只想躺下。
“留针四十分钟,期间不要乱动。”她对陆景琛说完,又转向乔院长,“院长,后续的康复训练,需要配合我的针灸方案来。我会写一个详细的计划给你。”
“好好好!”乔卫国现在对江姝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江姝同志,你放心!医院这边全力配合!你……你真是我们医院的贵人,是景琛的贵人啊!”
江姝没接这顶高帽子,她走到墙角,把一直乖乖等着的小小身影拉了过来。
“王政委,乔院长,陆景琛这里就先拜托你们了。我带着孩子先回去,家里三天没人,我得回去收拾一下。”
“应该的,应该的。”王政委连忙点头,然后对门外喊了一声,“刘建军!”
警卫员刘建军立刻推门进来,看到屋里三位大佬激动兴奋的神情,还有陆景琛那张前所未有的激动脸庞,顿时有些发懵。
“政委!”
“你,马上去开我的车,把江姝同志和安安安全送回家属院!”王政委下达命令。
“啊?是!”刘建军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立刻立正敬礼。
江姝没拒绝,她现在确实累得腿软,抱着孩子走回去不现实。
“妈妈,爸爸的腿好了吗?”陆安仰着小脸,小声问道。
“快好了。”江姝摸了摸他的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她牵着陆安,跟着刘建军往外走,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陆景琛一眼。
陆景琛躺在床上,看着她那个纤瘦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那句“谢谢”,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
二十分钟后,王政委的军用吉普车停在了部队家属院的门口。
这是一排排红砖青瓦的平房,带着浓浓的七十年代气息。已经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了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
刘建军停好车,殷勤地帮江姝打开车门:“嫂子,到家了。”
这一声“嫂子”,叫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心悦诚服。
“谢谢。”江姝抱着已经睡着的陆安下了车。

她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家属院里,那些正在水池边洗衣、在院子里择菜、聚在一起聊天的军嫂们,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哎,那不是陆连长家那个吗?她怎么回来了?”
“坐着王政委的车回来的?嘿,她可真有本事啊!”
“我听说陆连长受了重伤,她倒好,在外面躲了三天才回来,还有脸坐领导的车?”
“你看她那样子,哪里有半点担心丈夫的样子,指不定在外面干什么去了呢。”
议论声不大,但尖酸刻薄,一字不落地传进江姝的耳朵里。这些军嫂大多是农村出来的,没什么文化,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东家长西家短。而原主,恰好是她们最爱议论的焦点——好吃懒做,撒泼打滚,搅家精。
江姝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她抱着孩子,径直走向自己家那扇熟悉的门。
刘建军听着这些风言风语,气得脸都黑了。他想替江姝辩解几句,告诉她们是嫂子救了连长的命,可江姝却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我到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她对刘建军说。
“嫂子,我帮你把门打开。”刘建军说着,从江姝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那把老旧的铜锁。
门一推开,一股尘封的、带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很暗,陈设也极其简单。一张半旧的木桌,两条长凳,靠墙立着一个掉漆的柜子。里间,就是这个年代东北最具特色的火炕。
这是江姝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东西。宽大的土炕几乎占了里间一半的面积,炕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芦苇席,席子上是两床叠得乱七八糟的被褥。
家徒四壁,冷锅冷灶。
这就是她和儿子的家。
刘建军看着这清冷的屋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放下江姝的包袱,搓着手说:“嫂子,这屋子太冷了,我帮你把炕烧起来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江姝将陆安轻轻放到炕上,用被子盖好,“你快回医院吧,连长身边离不开人。”
“那……那我走了嫂子,你有事就去通讯室给我打电话。”刘建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门一关上,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儿子均匀的呼吸声。
江姝站在屋子中央,环顾着这个简陋的“家”。原主的记忆告诉她,家里的米缸已经见了底,面袋子也空了。橱柜里只剩下一点快要发霉的干菜。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身体的劳累和精神的紧绷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她走到炕边坐下,看着儿子瘦小的睡颜,心里那根最柔软的弦被触动了。
不管怎么样,得先让孩子吃上一口热乎饭。
她站起身,准备出去想办法。可刚一拉开门,就看到邻居张嫂端着一碗东西站在门口,旁边还围着几个看热闹的军嫂。
“江姝,你可算回来了!”张嫂看见她,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和复杂,“景琛他……怎么样了?”
“脱离危险了。”江姝言简意赅。
“那就好,那就好。”张嫂松了口气,随即又换上一副说教的口吻,“你说你也是,景琛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跑哪去了?一个女人家家的,三天不着家,像什么样子!”
旁边一个方脸盘的军嫂立刻阴阳怪气地附和:“就是啊,人家乔医生在医院忙前忙后地照顾,你这个正牌老婆倒当起甩手掌柜了,也不怕人笑话!”
“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好像没必要跟你们汇报吧?”江姝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
那方脸军嫂被噎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还不是关心你家景琛!”
“关心?”江姝扯了扯嘴角,“我怎么听着,更像是幸灾乐祸呢?”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直接戳破了那些人伪善的面具。几个军嫂的脸上都挂不住了。
江姝懒得再跟她们废话,她看着张嫂,直接开口。
“张嫂,你家还有面吗?借我一碗,等我们家老陆发了津贴,我加倍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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