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迟到的资格
新元六十年的初秋，空气里已带着一丝凉意。距离那场被称为“深渊降临”的巨变，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甲子。人类在废墟之上重建了秩序，而一种全新的力量——超能力，则成为了支撑这摇摇欲坠文明的基石。
我叫林玄，十九岁，在东煌联邦东海市的第三福利院长大。就在昨天，我刚刚参加了官方的最终能力测定。结果，和过去三年一样，毫无悬念。
“林玄啊，”张院长推了推他那副厚厚的眼镜，将一份盖着红色印章的通知书放在桌上，声音带着惯常的、公式化的温和，“结果已经确定了。别想太多，三天后去73区加工厂的车队，名额我给你留着。那是个好去处，稳定。”
我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习惯性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谢谢院长。”
稳定。是啊，对于一个在福利院长大，年满十九岁却依旧没有觉醒任何超能力的普通人来说，能进入官方的深渊材料加工厂，拥有一份包吃住的工作，直到某天可能因“侵蚀症”或其他原因悄无声息地死去，这大概就是社会为我们规划好的、最“稳定”的归宿了。十六岁到二十岁是觉醒的黄金期，而我，已经站在了这个窗口期的尾巴上，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早已熄灭。
帮忙收拾完临时作为检测点的大礼堂，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那是希望彻底燃尽后的灰烬味，混杂着极少数幸运儿留下的、若有若无的狂喜。就在昨天，一个叫小雅的女孩，检测出了D级的元素亲和潜力，尽管只是最低等级，却足以让她脱离我们这个阶层，被专人接走，前往那座矗立在无尽海人工岛屿上的奇迹之城——“方舟”学园都市。那是我，以及这里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踏足的地方。
院子里，几个相熟的护工正在低声交谈，声音顺着秋风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73区那边……听说环境不太好，‘侵蚀症’发病率比去年又高了……”
“有什么办法？总得有人去。这些孩子，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不错了。比起那些在边境线外拾荒，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已经强太多了。”
我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静静地听着。夕阳的余晖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远方，城市能量护壁特有的淡蓝色微光已经开始亮起，与渐沉的暮色交融。学园都市？那只是一个遥远得如同星辰般的名词，与我无关。
我并非没有过憧憬。哪个少年不曾梦想过掌控风暴、焚山煮海的力量？哪个少年不曾渴望过挣脱命运的丝线，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但现实是冰冷的墙壁，撞得多了，也就学会了绕行。我学会了接受，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偶尔，在这样无所事事的黄昏，心底会泛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厌倦。对这条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夜色，便在这样一种无声的压抑中，悄然降临。
躺在宿舍硬板床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略带潮气的味道。同寝的几人早已鼾声四起，我却罕见地失了眠。白天的通知，护工的闲聊，小雅离开时那张激动得发红的脸……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最终沉淀为一种沉闷的淤塞感，堵在胸口，不疼，却让人呼吸不畅。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终于模糊，沉入一片黑暗。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与我过往十九年任何梦境都截然不同的梦。
没有光怪陆离的景象，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我仿佛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而柔和的存在之中。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没有需要担忧的明天，也没有需要回首的过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放松包裹着我，仿佛回归了生命最原始的胚胎状态。在这里，我感觉不到任何束缚，身体是轻盈的，思绪是自由的，仿佛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去往任何地方。这是一种绝对的、从未体验过的自在。
……
“林玄！醒醒！再不起床别说馒头，米汤都没得喝了！”
舍友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惊雷，粗暴地将我从那片完美的宁静中拽了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为那逝去的梦境而空落落地跳动着。窗外天光已大亮，宿舍里除了我，早已空无一人。糟了！福利院的早饭时间严格得要命，去晚了真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一股纯粹的、源于肠胃的急切感瞬间攫住了我。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要是我现在就在食堂里面该多好！”
这个想法是如此清晰，如此迫切。
紧接着，下一刹那——
没有预兆，没有过程，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甚至没有半点移动应该带来的体感。
仿佛整个世界卡顿了一下，又或者是我的人生被毫无痕迹地剪掉了一帧。
我，站在了食堂里面。
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混杂着孩子们身上的汗味扑面而来。我甚至能看清前面打饭阿姨围裙上的油渍，能听到旁边孩子因为抢到最后一个肉包而发出的得意笑声。
而我，前一秒还抓在手里的、那床略带潮气的薄被角，此刻正真实地攥在我的掌心。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站在我正前方的一个男孩，手里咬了一半的馒头掉在了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灰尘。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活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旁边几个正在喝粥的孩子，动作僵在半空，勺子里的粥滴滴答答地落回碗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原本喧闹的食堂，以我为中心，一片诡异的寂静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茫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齐刷刷地盯在了我的身上。
我……是怎么进来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记忆清晰地告诉我，上一秒我还在宿舍的床上，为即将错过早餐而焦急。下一秒，我就已经置身于食堂的人潮之中。中间那段“从宿舍到食堂”的过程，被完完全全地抹去了，不留一丝痕迹。
心脏开始失控般地狂跳，一股混杂着震惊、茫然、以及一丝微弱狂喜的战栗，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这……不是梦！
是能力？我……觉醒能力了？！
一个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惊喜感猛地炸开。瞬间移动？这是空间系的能力！是极其罕见且被高度重视的能力类型！我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不头晕，不目眩，四肢没有无力感，精神也没有丝毫疲惫，就好像……就好像我刚才只是很平常地、从门口走进来一样。
这太不可思议了！
“林……林玄？”那个掉了馒头的男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指着我，“你……你什么时候……你怎么……怎么进来的？我刚刚明明没看到你！”
他的问题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几十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自己也完全处于懵懂的状态。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惊疑的脸，我努力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脸上尽量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和他们一样的困惑：“我……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声音因为刚才的震惊而略显干涩，“我就是……想着要来食堂，然后……然后就到这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是实话，至少大部分是。我隐瞒了那瞬间的“移动”过程，只描述了结果。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能力！林玄，你肯定觉醒能力了！”另一个孩子猛地喊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羡慕和激动。
“对！肯定是！就像瞬间移动一样！”
“天啊！你昨天不是还没……”
议论声轰然炸开，比刚才的寂静更加响亮。惊讶、羡慕、嫉妒、好奇……各种目光交织在我身上。消息像野火一样燎遍了整个福利院，自然也毫无意外地，烧到了张院长那里。
不到十分钟，张院长就急匆匆地赶到了食堂，他的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和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他将我带到他的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嘈杂和窥探。
“林玄，你仔细说，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不要漏掉任何细节。”他坐在我对面，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深吸一口气，将过程尽可能详细地复述了一遍——从睡过头着急，到那个强烈的念头，再到突兀地出现在食堂，以及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感。
张院长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眉头微微蹙起。“想着要去，然后就到了……身体没有异常……”他喃喃自语，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林玄，按照《超能力者管理条例》，任何在二十岁法定年龄前发生的、疑似能力觉醒的现象，都必须上报官方，进行正式的复核与评定。这关系到你的未来。”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如果确认是能力觉醒，哪怕只是最低的D级，你也将自动获得进入‘方舟’学园都市的资格。那里，才是你这样的人应该去的地方。”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通讯器，接通了某个号码。我坐在那里，听着他用清晰而恭敬的语调，向上级汇报着“编号DH-03-774，林玄，十九岁，于今晨发生疑似空间系能力觉醒现象，请求安排官方复核……”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办公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福利院里孩子们奔跑嬉闹的声音隐约传来。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那场无比安宁的梦，那次无法理解的“移动”，它们像一把无形的钥匙，似乎正在试图打开一扇通往完全不同世界的门。
那扇门后面是什么？是如院长所说的光辉未来，还是别的、未知的东西？而我那被认定为“瞬移”的能力，真的只是如此吗？
疑问在心中悄然滋生，但更多的，是一种脱离了既定轨道的、混合着不安与隐隐期待的全新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