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鬃马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
萧雨寒死死勒住缰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胸口本就郁结的闷痛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停牵扯，差点让他一口血喷出来。但他顾不上疼痛，眼睛死死盯着马蹄前那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
风影狐。 还是变异种，金纹风影狐，速度更快，灵性更高，价值更大。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在他亲手撰写、此刻应该像程序代码一样运行的“世界剧情”里，这只本该在五天后，于落凤坡深处被林昊因追逐另一头妖兽而“偶然”发现的小家伙，为什么会提前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前往落凤坡的半路上？还带着新鲜的血痕，被一个淬体境七重以上的强者追杀？
剧情……出错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锥，刺穿了萧雨寒刚刚因为“预知未来”而建立起的一丝掌控感。如果剧情不是绝对不变的，如果林昊的机缘会提前、会转移，甚至会被别人触发……那他这个“先知”的优势，还能维持多久？
“吱——！”
金纹风影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东西”，抬起湿漉漉的、充满灵性的大眼睛，惊慌地看了一眼马背上脸色苍白、眼神锐利的人类。它后腿的伤口很深，流血不止，气息已经十分微弱。更让它恐惧的是，身后树林里那股充满恶意的气息，正在急速逼近！
没有时间犹豫了！
萧雨寒甚至能听到树林中树枝被粗暴撞断的“咔嚓”声，以及一个粗嘎难听的男子声音：“小畜生，看你往哪儿跑！乖乖让老子剥了你的皮！”
淬体七重！绝不是现在的他能正面抗衡的！别说他现在重伤，就算全盛时期，原主那虚浮的三重修为，在七重高手面前也和纸糊的没区别。
跑？马匹目标太大，而且对方显然擅长林中追击，自己这副身体根本撑不住长时间奔逃。
战？那是找死。
藏？这光秃秃的路边，往哪儿藏？
电光石火间，萧雨寒的目光掠过风影狐那双充满求生欲的眼睛，又扫过手中紧紧攥着的、装着符纸的小布包。
敛息符！
对！还有这个！
他几乎是以透支生命的速度，猛地从布包里抽出两张材质粗糙、朱砂纹路却透着些许灵光的黄色符纸。这是最低级的一品敛息符，能勉强遮蔽自身气息和微弱声响，对高阶修士和敏锐妖兽效果甚微，但此刻……或许能赌一把！
“不想死就别动！”萧雨寒低吼一声，不知道是对狐狸还是对自己说。他毫不犹豫地将一张敛息符拍在自己胸口，微光一闪，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淡薄，连呼吸声都微弱下去。同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忍着剧痛猛地从马背上翻滚下来，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就在他落地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将第二张敛息符，朝着那团试图往路边草丛钻的雪白影子扔去！
符纸准确地飘落在风影狐背上，同样微光一闪，覆盖了它。小狐狸惊恐地颤抖了一下，但灵兽的本能让它瞬间理解了这微弱光芒的意义，它立刻蜷缩起来，连那缕标志性的金毛都尽力埋进身体，一动不动，只有鼻尖微微翕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萧雨寒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一巴掌拍在黑鬃马的臀部！
“唏律律——！”吃痛的黑鬃马发出一声长嘶，沿着小路继续向前狂奔而去，马蹄声在寂静的傍晚格外清晰。
而萧雨寒自己，则抱着狐狸，用最狼狈的姿势，滚进了路边一处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的浅土坑里。坑很浅，勉强能容纳一人一狐，藤蔓垂落，算是聊胜于无的遮挡。他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泥土，将风影狐护在怀里，能感受到小家伙心脏疯狂跳动，也能感受到自己心脏那沉重而不规律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混合着泥土，沾满他的额头和脸颊。
“刚才那是什么动静？”
“有马蹄声！往那边去了！”
“追！别让那小畜生和它的同伙跑了！”
粗嘎的男声和另一个略显阴沉的嗓音急速交谈，紧接着，两道破风声从萧雨寒头顶不远处掠过，朝着黑鬃马奔逃的方向追去。强大的气息压迫感即使隔着敛息符，也让萧雨寒一阵窒息。
他死死咬住牙关，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怀里的风影狐也聪明地彻底僵硬，仿佛变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毛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胸口越来越痛，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伤势在恶化，敛息符的效果也在随时间衰减。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更久，萧雨寒已经对时间失去了准确感知——远处隐约传来那粗嘎男子愤怒的咒骂：“妈的！只有一匹空马！被耍了！”
“那狐狸受了重伤，跑不远，肯定还在附近！分头搜！它偷吃了‘赤血参’，那参须药力霸道，它撑不了多久，必然会找水或阴寒之地压制！”
赤血参？萧雨寒心中一动。这不在他给林昊安排的“落凤坡机缘”清单里。果然，出现了计划外的变数。这狐狸不仅提前出现，还偷吃了别的灵药，引来了更强大的追兵。
脚步声和搜索的气息开始在不远处徘徊，最近的一次，距离他们藏身的土坑不到十丈！萧雨寒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属于追捕者的、混合着汗味和某种血腥气的味道。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对抗昏迷的欲望。怀里的小狐狸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轻轻颤抖着，湿润的鼻尖碰了碰他的手腕，带着一丝微弱的、祈求般的凉意。
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地心灵乳还没拿到……我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萧雨寒觉得意识快要被黑暗吞没，敛息符的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时，远处的山林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兽吼，紧接着是树木倒塌的巨响和那两个追捕者又惊又怒的呼喝。
“是铁背暴熊！这畜生怎么跑出来了？！”
“别管熊了！先找狐狸！”
“蠢货！被熊盯上还能好好找吗？先联手把这碍事的畜生宰了！”
打斗声和咆哮声迅速远去，显然是那两人被突然出现的铁背暴熊缠住了。
机会！
萧雨寒不知道这算是运气，还是这个自行运转的世界又一次诡异的“剧情修正”，但他没有半点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抱着风影狐，从土坑里艰难地爬了出来。敛息符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夜幕开始降临，山林里光线迅速暗淡。这对重伤逃亡的一人一狐来说，既是掩护，也是更大的危险。
萧雨寒辨认了一下方向，落凤坡就在前方不远。他不敢走显眼的小路，只能凭着记忆中小说里对落凤坡地形的模糊描写（此刻无比感激当初为了水字数写的那些环境刻画），以及风影狐偶尔细微的扯动指引（这小东西似乎对灵气流动异常敏感），在崎岖黑暗的山林间艰难穿行。
每走一步，胸口都传来钻心的痛，喉咙里腥甜的味道越来越浓。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怀里的风影狐状态也很差，失血和赤血参狂暴药力的冲突让它体温忽高忽低，偶尔发出痛苦的呜咽。
“坚持住……我们都得坚持住……”萧雨寒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鼓励狐狸，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他扯下自己华贵但此刻已破烂不堪的外袍下摆，简单粗暴地给狐狸的后腿伤口包扎了一下，暂时止住了血。
终于，在月亮升起之前，他听到了隐约的水声。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极其微弱的、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
是这里了！落凤坡深处，隐蔽的山涧！
精神一振，萧雨寒加快脚步，拨开最后一片茂密的垂藤。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狭窄但清澈的溪流从山崖缝隙中流淌而出，在下方形成一个不大的水潭。水潭边怪石嶙峋，月光下，能看到石缝中生长着一些喜阴的莹草，散发着微光。
而那股清凉气息的源头，就在水潭上方，一处被青苔覆盖的湿滑石壁中段。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但裂缝边缘，隐隐有乳白色的、凝而不散的雾气渗出。
地心灵乳！
萧雨寒心脏狂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石壁下。但他很快遇到了难题。石壁湿滑陡峭，裂缝位置离地约有两丈高。若是平时，淬体境三重（哪怕虚浮）跳上去也不难，可他现在重伤濒死，提一口气都困难，更别说攀爬了。
“该死……”他背靠着冰冷石壁滑坐下来，剧烈喘息，绝望感再次涌上。历经千辛万苦，机缘就在眼前，却无法触碰？
“吱……”
怀里的风影狐忽然轻轻叫了一声，挣扎着探出头，它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看了看石壁上的裂缝，又看了看萧雨寒，然后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他手腕上因为紧握而磨破的伤口。
下一刻，让萧雨寒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风影狐身上，那缕金色的额毛忽然亮起了极其微弱的金光。它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虽然后腿踉跄，但动作依然带着一种天生的轻盈。它先是低头在潭边喝了几口水，然后又走到石壁下，伸出小爪子，触碰了一下湿润的青苔。
奇迹般的，那些滑不留手的青苔，在它爪子触碰的瞬间，似乎……变得略微“听话”了一些？不，更准确地说，是它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和角度在攀爬，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踩在青苔最厚实、摩擦力稍大的点上，或者借力于石壁上微小的凸起。
它爬得很慢，很艰难，后腿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在石壁上留下淡淡的红痕。但它还在坚持向上。
萧雨寒屏住呼吸，看着那团小小的、雪白的影子，在月光和莹草的微光中，一点一点，朝着裂缝挪动。
他忽然明白了。风影狐，顾名思义，对“风”、对“气”、对细微的“力”有着天生的敏锐和亲和。它能感受到石壁表面气流的微弱变化，能找到最省力的攀登路径。这或许是它种族的天赋，也是它能在重伤下依旧尝试获取灵乳自救的本能。
终于，小狐狸够到了那道裂缝。它将小小的脑袋探进去，片刻后，小心翼翼地缩回来，嘴里似乎叼着什么东西。然后，它开始以更慢、更谨慎的速度往下退。
下来比上去更危险。有一次，它后腿踩空，整个身体滑落一小段，尖锐的石头刮伤了它的侧腹，它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却死死用前爪扣住石缝，稳住身形，嘴里叼着的东西半点没松。
萧雨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团小小的身影终于安全落地，踉跄着走到萧雨寒面前，将嘴里叼着的东西，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那是三滴。
三滴如同最上等羊脂玉凝练而成的乳白色液体，静静地躺在掌心，只有米粒大小，却散发着惊人的纯净灵气和生命气息。仅仅是捧着它们，萧雨寒就感觉胸口的闷痛似乎都缓解了一丝。液体表面萦绕着淡淡的乳白色雾气，凝而不散。
而放下灵乳后，风影狐最后一点力气仿佛也用尽了，它歪倒在萧雨寒腿边，眼神涣散，气息奄奄。赤血参的药力在它体内肆虐，失血和攀爬耗尽了它最后的生机。
萧雨寒看着掌心救命的灵乳，又看了看脚边濒死的小狐狸。
没有犹豫，他捏起一滴地心灵乳，送到了风影狐嘴边。
“吃下去。”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小狐狸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那滴充满诱惑的灵乳，本能地伸出舌头，卷了进去。
乳白色光芒瞬间包裹了它小小的身体，温和而强大的灵力开始修复它受损的经脉，中和赤血参的狂暴药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结痂。它发出舒服的呜咽声，蜷缩起来，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气息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萧雨寒松了口气，这才将剩下两滴地心灵乳送入口中。
灵乳入口即化，化作两道温润却磅礴的暖流，瞬间冲入四肢百骸！没有想象中洗精伐髓的剧痛，只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滋润和修复。暖流所过之处，郁结的丹毒被迅速中和、驱散；受损撕裂的心脉被轻柔地包裹、滋养、连接；虚浮的根基仿佛被无形之手夯实；甚至连疲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不敢怠慢，立刻盘膝坐下，按照记忆中最基础的导引法门（原主虽然废，家传功法还是会的），引导这股精纯庞大的药力在体内循环。
月光如水，静静洒落在静谧的山涧。潭水潺潺，莹草微光。一人一狐，在这与世隔绝的角落，共同经历着生死蜕变。
时间缓缓流逝。
当萧雨寒再次睁开眼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竟然带着淡淡的灰色，那是体内淤积杂质和丹毒被排出的迹象。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虽然修为依旧是淬体三重，但那种虚浮感荡然无存，根基扎实，气血旺盛，心脉强健！更重要的是，那股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消失了！
他活下来了！成功篡改了第一个死亡剧本！
欣喜之余，他看向身边。小狐狸还在沉睡，但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结痂，雪白的毛发恢复了光泽，那缕金毛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气息平稳而有力，甚至比之前似乎还强了一丝。
然而，就在萧雨寒准备仔细感受自身变化，规划下一步行动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水潭对面，昨晚因为黑暗和急切未曾留意的一处石壁。
那里，似乎刻着一些……纹路？
他走近几步，拂开上面的藤蔓和青苔。
那不是天然纹路，而是人工雕刻的、极其古老抽象的图案。线条粗犷，风格与现今流行迥异，更像某种古老的祭祀符号或记事图腾。图案的核心，是一个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眼睛和触手构成的不可名状的团块，下方是一些跪拜的小人，而最下方，则是一道深深的、仿佛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的裂痕。
这图案……萧雨寒搜遍自己作为作者的全部记忆。
毫无印象。
他从未在《凌天至尊》的设定里，描述过落凤坡山涧有这种古老刻痕！
一丝寒意，比潭水更冷，悄然爬上萧雨寒的脊背。
剧情出错，可以解释为蝴蝶效应。
但这明显蕴含着某种信息的、风格迥异的古老刻痕，出现在他这个“造物主”都一无所知的地方……
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世界，真的完全是他笔下那个，他自以为全知的世界吗？
那不可名状的图案，那道分割世界的裂痕，又在预示着什么？
晨光熹微，山涧清幽，但萧雨寒却感到一股深沉的、源自未知的寒意，缓缓包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