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思开的安神药，我终究是没有喝。
那碗浓黑的药汁被我悄悄泼进了窗台的海棠花盆里。不过两日，那本就半死不活的海棠，叶子竟开始泛黄卷边，像是被抽干了生机。这景象让我通体发寒，不知是心病作祟，还是那药果真有问题。
王九思依旧每日都来。有时是带着新抄的时文，有时是几样精巧的点心。他不再急切地追问那晚的“梦魇”，也不再试图触碰我，只是坐在那里，闲闲地聊些经史子集，或是青州城的趣闻。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压迫。他的目光像最细腻的砂纸，无声地打磨着我脆弱的神经。我开始害怕听到他的脚步声，害怕那温和的敲门声。书斋不再是我的避难所，而成了一座被温柔看守的囚笼。
这天下午，他又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锦盒。
“昨日路过宝香斋，看到此物，觉得甚是配你。”他将锦盒推到我面前，笑容温煦，“打开看看。”
我迟疑着打开盒盖。黑色丝绒上，躺着一支白玉发簪。玉质温润，簪头简单雕成云纹，样式是男子常用的，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精致与贵重。
“王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我下意识地拒绝。接受他的礼物，像是一种妥协，会让我在他编织的网里陷得更深。
“一支发簪而已，何必见外。”他打断我，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平日用的那支木簪太过素简，与你的气质不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随意挽起的发髻上，那里插着的正是原身那根毫不起眼的桃木簪。
“来，我帮你换上。”他站起身，绕到我身后。
我浑身僵硬，想躲，却被他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那力道不大，却重若千钧，让我无法动弹。他的气息从后方笼罩下来，带着墨香和一丝清冽，将我牢牢困在方寸之间。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小心地抽出了那根桃木簪。长发瞬间披散下来，垂在肩背。这感觉太过亲密，太过危险！仿佛伪装被层层剥开，露出内里最真实的、女子的形态。
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偶尔会擦过我颈后的皮肤，引起一阵战栗。我紧紧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果然，玉质更衬你。”他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低沉含笑，带着满足的喟叹。“遐思，你可知你披散头发的模样……”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未尽的意味，比任何直白的话语都更令人心惊。
簪子似乎戴好了。但他并没有立刻放开我，他的手依然停留在我的发间，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铜镜就在不远处，我不敢抬头，生怕在镜中看到他此刻的眼神，也怕看到自己这副屈辱又惊惶的模样。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清冷中带着甜腻腥气的气息，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比上一次更清晰，更靠近。仿佛就在这书斋之内，就在我们身边！
我猛地睁开眼，恐惧压过了对王九思的忌惮。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钳制，看向气息来源的方向。
“别动。”王九思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按住我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刚才的温和慵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犬般的警觉。
“怎么了？”他低头问我，声音压得极低。
“有……有东西……”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气息缠绕上来，并非针对王九思，而是精准地笼罩着我。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在我裸露的脖颈和披散的长发上游移，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审视和……不悦？仿佛在不满属于它的猎物，正被他人触碰标记。
王九思眉头紧锁，他显然无法像我能那样清晰地感知，但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邪异，以及我无法作伪的恐惧，让他确信了异常。他没有松开我，反而将我更紧地拉向他自己，呈一种保护的姿态，目光冷冷地投向虚空。
“何方妖孽，藏头露尾！”他厉声喝道，倒是颇有几分正气。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那冰冷的气息和注视，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斋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王九思沉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衫，紧贴着我的后背。
他缓缓放松了力道，但并未立刻放开我。他的手从我的肩膀滑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臂，像是安抚，又像是禁锢。
“看来，你这书斋，确实不太平。”他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明日，我去请一位高人来看看。”
高人？是……道士吗？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大的恐慌淹没。请来高人，我的身份会不会暴露？这驱虎吞狼的局面，让我无所适从。
“不……不用麻烦……”我虚弱地抗拒。
“此事不能由着你。”王九思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我不能让你再身处险境。”
他终于放开我，退后一步，审视着我惊魂未定的脸，和他亲手为我簪上的那支玉簪。他的目光复杂，有关切，有探究，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占有欲。
“这簪子，很配你。”他重复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戴着，别取下。”
他离开了。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脱力。颈后的皮肤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发间那支玉簪沉甸甸的，像一道枷锁。
而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妖异冷香，似乎还未完全散尽。
前有步步紧逼的温柔陷阱，后有神秘莫测的索命妖物。我这条偷来的性命，仿佛风雨中飘摇的蛛丝，不知何时便会彻底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