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思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审视的意味几乎要剥开我脆弱的伪装。最终,他什么也没多问,只是侧身让我先进屋,仿佛我仍是这书斋的主人。
“夜里风凉,你脸色又不好,就在屋里用汤吧。”他语气自然,反客为主地走进来,将安神汤放在书案上。碗沿温热,但我指尖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我站在原地,进退维谷。拒绝显得反常,接受又如同饮鸩止渴。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指了指另一把,姿态从容,仿佛这只是无数次夜谈中最寻常的一次。
“坐下,趁热喝。”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依言坐下,双手捧起瓷碗,温热的触感稍稍安抚了我狂跳的心。汤气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清晰——温和底下,是毫不放松的洞察。
我小口啜饮着汤,味蕾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全部的感官都用来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
“方才,可是梦魇了?”他状似无意地提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稳定,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嗯。”我含糊应道,垂下眼睫,盯着碗中深色的汤液。
“梦到了什么,怕成那样?”他倾身向前,声音压低,带着诱哄般的关切,“说与我听听,或许就好受了。”
我心脏一缩。我能说什么?说一个无形的妖物躺在身边?那只会引来更多盘问,甚至可能暴露我并非原主的事实。更何况,那种亵渎般的触感,我根本无法宣之于口。
“记……记不清了。”我努力让声音平稳,“只是觉得很可怕,醒不过来。”
“记不清了……”王九思重复着我的话,尾音拖长,带着一丝玩味。他不再追问梦境,转而说道:“遐思,你近日似乎变了许多。”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变得更安静了,也更……怕我了。”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我记得从前,你虽也内向,但与我在一起时,尚能谈笑风生。如今,却像是受惊的雀儿,我稍一靠近,便恨不得缩进壳里。”
他的观察竟如此敏锐!我背脊发凉,只能勉强辩解:“王兄多心了,许是……许是春困秋乏,精神不济。”
“是么?”他不置可否,目光缓缓扫过我的脖颈,那里因为刚才的惊吓或许还残留着汗湿的痕迹。“遐思,你我是至交好友,若有难处,定要告诉我。无论何事,我总能为你分担一二。”
这话语温柔体贴,却像无形的丝线,开始缠绕上来。他似乎在暗示,他知道我有“难处”,他在等我主动坦白,投入他张开的网中。
他忽然伸出手,并非像之前那样试图触碰我的脸,而是极其自然地搭上了我放在桌面的手腕。他的指尖温热,甚至有些烫人,与我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我浑身一僵,几乎要立刻甩开,但理智死死摁住了这股冲动。不能动,不能显得过度抗拒。这只是……好友之间寻常的关心?我拼命说服自己,但胃里却一阵翻搅。
他的手指并未用力,只是轻轻搭着,仿佛在感受我的脉搏。但他的指腹,却若有似无地在我手腕内侧最脆弱的那片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一下。极其短暂,却充满了曖昧的、试探的意味。
“手这样凉。”他蹙眉,语气带着真实的担忧,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我的错觉。“定是受了惊吓,气血不宁。明日我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不用!”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惊慌而有些尖锐。看大夫?一把脉,我这女子的身份岂不立刻曝光?

王九思的眼神深了些许,对我的过度反应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像是印证了某种猜测。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也罢,既然你不愿,我先开副安神的方子,让下人抓来煎了与你吃。”
他不再给我拒绝的机会,起身走到书案边,铺纸研墨,动作行云流水。月光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此刻却像冰冷的玉石。
我坐在原地,手腕上被他摩挲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残留着鲜明而令人不安的触感。他不再是那个仅仅让我感觉“危险”的旁观者,他已经开始收网了。用关怀织就的网,用温柔布下的陷阱。
他很快就写好了药方,吹干墨迹,递给我。“按方子服用,静养几日便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依旧苍白的脸上,声音轻柔得近乎耳语,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欲:
“遐思,你这样子,真让人……放心不下。”
这一次,我清晰地听出了那温柔下的不容拒绝。他不是在关心一个朋友,他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属于他的、易碎的藏品。
他离开后,书斋里重归寂静。那碗安神汤已经凉透,而我心中的寒意,比夜色更浓。王九思的试探,比那无形的妖物,更让我感到一种步步紧逼的绝望。
我知道,这碗温水,正在慢慢煮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