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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异界初识，语言与燧石

寒意刺骨，并非完全源于破败草棚缝隙间钻入的夜风，更多是来自这具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以及这个陌生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隐隐的排斥感。

张志刚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低矮的、由枯黄杂草和粗糙木棍搭成的顶棚，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烂草叶以及一种淡淡的、从未闻过的腥臊气味。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场不公的比武，对手袖中闪过的寒光，以及意识被撕裂、坠入无边黑暗的痛楚。

然后，便是这里。

祭祀、高台、狰狞的异兽、绝望的人群……以及他这具因恐惧或虚弱而濒死的少年身体。本能驱使他爆发了残存的气力，一式形意崩拳，虽不及前世万一的威力，却精准地轰碎了那名为“狡”的异兽喉骨，也轰碎了这片土地上某种既定的残酷规则。

他动了动手指，关节传来生涩的嘎吱声，仿佛这身体并非他自己的，而是一件锈蚀严重的工具。内脏隐隐作痛，那是过度透支本就稀薄气血的后遗症，经脉更是淤塞不堪，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这具身体，太弱了。比他在现代都市里教过的任何一个初学者都要弱。

棚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带着迟疑。

张志刚没有动，目光平静地投向那扇用藤条勉强绑住的、算是门的缺口。

帘子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一个身影逆着外面篝火跳动的光芒，钻了进来。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身材瘦小，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身上裹着不知名兽皮缝制的简陋衣物。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盛着些浑浊的液体和几块看不出原貌的肉块，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把揉烂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绿色草叶。

少年看到张志刚已经坐起，明显吓了一跳，脚步顿在原地，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敬畏与恐惧交织的神情。他低着头，不敢与张志刚对视，只是快步走上前，将陶碗和草叶放在张志刚脚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退到门口，蜷缩在那里，偷偷抬眼打量。

张志刚认出了他。在祭祀高台下，那些被捆绑的“祭品”中，这个沉默的少年就在他旁边，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白。是自己击杀“狡”之后，混乱中扯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他，是因自己而活下来的。

“谢谢。”张志刚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他意识到对方不可能听懂，但这是一种姿态，一种表达善意的本能。

果然，少年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嘴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急促而微弱。

张志刚不再说话，他端起陶碗。碗里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腥气，肉块煮得烂熟，却没什么调味，只有食物最原始的味道。他没有任何犹豫，大口吃了起来。胃里需要补充能量，身体需要恢复，挑剔环境是取死之道。肉的口感粗糙，带着韧劲，不知是什么野兽，汤水寡淡，但他吃得很快，很干净。

吃完食物，他拿起那捧草叶，放在鼻尖嗅了嗅。刺鼻的苦涩中，带着一丝清凉。是草药。他辨认不出种类，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微弱生机之力。他将草叶揉出汁液，涂抹在身体几处明显的淤伤和之前被异兽利爪划破的浅痕上。一股清凉感渗入皮肤，略微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那少年，指了指自己，清晰地说道：“张志刚。”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

张志刚重复了一遍，然后指向少年。

少年似乎明白了，犹豫了一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岩。”

声音很轻，像石头碰撞。

张志刚点了点头，再次指向他：“岩。”

名为岩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一种被认知的、微弱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草棚外传来更多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

岩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迅速站起身，退到一旁。

帘子被完全掀开，两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比张志刚这具身体高出近两个头，骨架粗大，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各种疤痕，最显眼的是一道从额角划过左眼直到下颌的爪痕，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他披着一件完整的、毛皮厚实的兽皮，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就是这个部落的首领，之前在高台下，张志刚见过他，那时他的眼中充满了屈辱和决绝。

在首领侧后方半步，是一位老者。他佝偻着背，身上挂满了各种颜色的羽毛、细小的骨骼、打磨过的石头串成的项链，脸上用某种植物的汁液画着奇异的白色纹路，如同龟壳上的裂痕。他手中握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的黄色晶体。他的眼睛不像首领那般锐利，却更深邃，仿佛蕴含着岁月和某种神秘的力量。他，是部落的巫祝。

狭小的草棚因为这两人的到来，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首领的目光落在那个空了的陶碗和使用了部分的草药上，又扫过张志刚虽然虚弱但挺直的脊梁，最后定格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他喉咙里发出几个低沉、古怪的音节，像是在询问。

张志刚听不懂。但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试探意味。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

巫祝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上前一步，没有看张志刚，而是仔细地观察着地面，观察着张志刚坐姿留下的细微痕迹，甚至伸出手，指尖在那块当做桌子的石头上轻轻划过，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片刻后，巫祝抬起头，看向张志刚，他用木杖指了指自己，缓缓吐出一个词：“巫。” 然后又指向高大的首领：“狩。”

他的发音古老而奇特，带着某种韵律。

张志刚心中明了，这是在告知身份和名字。他依样画葫芦，再次指了指自己，清晰地说道：“张志刚。”

“张……志……刚……” 巫祝“巫”的嘴唇翕动，模仿着这个三个音节的、迥异于此界语言的名字，显得有些生涩。首领“狩”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和怪异。

“巫”没有纠结于名字，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地面，然后画了一个圈，将整个草棚，乃至外面整个部落的范围都囊括进去，最后用木杖重重一顿地，发出一个坚定而有力的词汇：“燧石！”

他的眼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和自豪。

接着，“巫”又指了指棚外那些跳跃的火光，双手虚拢，做出钻木取火的动作，再次重复：“燧石！”

张志刚瞬间明白了。燧石，击石取火之意。这个部落，以善于取火、掌握火焰的力量为名。火，是文明起源的象征，也是人类在蛮荒中生存下来的重要依仗。这个部落的名字，透露着一种与自然抗争的顽强。

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他抬起手，学着“巫”的样子，指向部落的范围，尝试发出那个音节：“燧……石？”

他的发音不算标准，但其中的模仿意味很明显。

“巫”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这个来历不明的“祭品”拥有如此迅速的学习能力。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许。首领“狩”眼中的警惕，也稍微淡化了一分。一个能够沟通，至少是愿意尝试沟通的“异类”，总比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物要好。

“巫”再次开口，这次说的句子更长，夹杂着几个关键词，配合着手势。他指向食物，指向水，指向草棚，又指向外面黑暗的、传来隐约兽吼的丛林，最后指向张志刚，发出疑问的音调。

张志刚凝神细听，结合手势，大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部落提供了食物、住处和药物，那么，你（张志刚），是什么？从哪里来？为何拥有那种奇特而强大的力量？你对燧石部落，是善意，还是威胁？

这是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张志刚沉默了一下。穿越者的身份无法解释，也绝不能解释。他抬起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摆出了形意拳三体式的起手架势。尽管身体虚弱，但架势一开，那股沉肩坠肘、含胸拔背、虚灵顶劲的宗师气度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与这具瘦弱的身体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狩”瞬间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悬挂的骨刀刀柄上。“巫”则瞳孔微缩，紧紧盯着张志刚的姿势，感受着那不同于部落战士纯粹蛮力的、一种内敛而协调的“势”。

张志刚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维持着这个架势，然后，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指了指自己的头颅，最后，将拳头缓缓握紧，展示给“巫”和“狩”。他的眼神平静而坚定。

我之力量，源于自身，源于意志，源于传承。无关神魔，不借外物。

他没有说话，但“巫”和“狩”似乎从他的动作和眼神中，读懂了这层意思。“巫”脸上的白色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动，他深深地看着张志刚，仿佛要穿透这具皮囊，看清内在的灵魂。

良久，“巫”缓缓点了点头，用木杖轻轻敲击地面，对“狩”说了几个简短的词语。“狩”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松开了，但他看向张志刚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审视。

“巫”最后对张志刚说了一句话，指了指地上的陶碗和草药，又指了指蜷缩在门口的“岩”，然后便转身，带着“狩”离开了草棚。那意思很明显：食物和药物会由“岩”继续提供，你暂且在此安身。

草棚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篝火噼啪声从远处传来，以及少年“岩”细微的呼吸声。

张志刚缓缓收起拳架，盘膝坐下。初步的接触完成了，没有立刻被驱逐或处决，获得了暂时的容身之所，这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但他知道，这份“安全”极其脆弱，建立在对方对他那未知力量的忌惮和一丝拯救了部分族人的感激之上。若他无法持续展现价值，或者被视为威胁，结局难料。

当务之急，是恢复实力，并彻底了解这个世界。

他闭上双眼，摒弃杂念，意守丹田，尝试运转前世已达化劲的內炼之法，导引气血，温养经脉。

然而，刚一尝试，他的眉头便紧紧皱起。

不对劲！

这个世界的天地间，并非没有能量。相反，能量极其充沛，甚至远超前世那个“末法时代”。但这些能量，给他的感觉并非温和醇厚，而是……狂暴、混乱、驳杂不堪！它们如同无数细碎而锋利的冰晶，又像是奔腾肆虐的洪水，在他的感知中横冲直撞。

当他试图以內炼法门引气入体时，这些狂暴的能量非但不能被顺利吸纳，反而像是一根根烧红的细针，刺入他本就脆弱的经脉，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这具身体仿佛一个满是漏洞的筛子，不仅无法有效留住能量，反而因为主动吸引，而承受着更大的负担。

更让他心悸的是，他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天地本身，似乎对他，或者说，对他所代表的这种“内求诸己”、“炼精化气”的武道路径，存在着一种隐隐的排斥！仿佛他的存在，是与这个世界某种底层规则相悖的异数。

气血运行愈发滞涩，内力恢复微乎其微，甚至因为强行引气，经脉的伤势还有加重的趋势。

张志刚睁开眼，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在这个神魔显世、异兽横行的山海世界，他赖以生存、超越凡俗的武道根基，似乎……走不通了？

前路仿佛被无形的壁垒阻断，四周是充满敌意的能量与规则。

他这双能洞穿虚妄、见神不坏的武尊之眼，在这个蛮荒的世界，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前方的、近乎绝望的迷雾。

他的路，该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