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剧痛将墨尘从深沉的昏迷中拉扯出来,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碾碎,每一条经脉都充斥着灼热的沙砾。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能透过浓密树冠的缝隙,看到被切割成碎片的、灰蒙蒙的天空。
喉咙干渴得如同着火,胸口憋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带来一阵阵眩晕。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回应他的只有钻心的刺痛和无比的虚弱。那场与王坤的搏命之战,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与灵力,最后那超越极限的一笔,更是伤及了根本。
“我还活着……”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王坤为何没有下手?他依稀记得那声清越的鹤鸣,以及王坤惊惶退走的身影。
“是那鹤上之人……惊走了他们?”念头闪过,却无暇深究。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他知道这味道对于山林中的猎食者意味着什么。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剧痛,他咬紧牙关,用尚能活动的左臂,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半身,一点一点地向旁边一处灌木丛挪去。每移动一寸,都如同在刀尖上翻滚,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就在他刚刚藏入灌木丛的阴影中,几双绿油油的眼睛便出现在了之前他躺倒的地方。那是几头被血腥味吸引来的“腐豺”,低阶妖兽,性情贪婪而谨慎。它们围着那滩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嗅着,发出低沉的呜咽,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墨尘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最低,心中一片冰冷。若被这些畜生发现,以他现在的状态,绝无幸理。
或许是察觉到此地残留的强者气息(王坤等人),或许是觉得猎物已经逃离,腐豺们在徘徊片刻后,终究悻悻离去。
直到那绿光彻底消失在林间,墨尘才缓缓松了口气,剧烈的喘息牵动伤势,让他又是一阵咳嗽,口中涌出带着内脏碎片的淤血。
“必须尽快处理伤势,离开这里……”
他强撑着精神,检查自身。右臂骨骼多处裂开,胸腹内腑受创极重,灵力近乎枯竭,经脉更是如同干旱龟裂的土地,布满了细微的裂痕。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他想起文心所赠的香囊,摸索着取出,里面除了宁神草,还有几片她悄悄放进去的、品相普通的止血草叶。他将草叶嚼碎,混合着唾液敷在几处较深的外伤上,又取出一片宁神草含在口中,一股微弱的清凉之意缓缓散开,勉强压制着脑海中的嗡鸣与身体的剧痛。
没有丹药,没有援手,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以及这片危机四伏的山林。
接下来的日子,是墨尘两世为人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
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每日只能拖着残躯,以树枝为杖,沿着地图上大致的方向,蹒跚前行。速度慢得可怜,一日能行十数里已是极限。
饥饿、干渴、伤痛、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妖兽,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他的肉体与精神。他采集野果充饥,寻觅山泉解渴,但普通的食物难以补充修行者的消耗,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色苍白如纸。
最危险的,并非已知的妖兽,而是潜藏的毒虫与诡异的瘴气。一次,他不慎被一种色彩斑斓的毒蜘蛛咬中小腿,整条腿瞬间肿胀发黑,剧痛难忍。他凭借前世对药性的粗浅了解,找到几种相克的草药,捣烂外敷,以内息强行逼毒,硬生生扛了过来,却也元气大伤,足足在原地修养了三日才能继续上路。
另一次,他误入一片终年弥漫淡粉色瘴气的山谷,吸入少许便觉头晕目眩,幻象丛生。他急忙闭气,以微薄灵力护住心脉,狼狈退出,寻了处通风之地打坐良久,才将那股诡异的毒素排出。
夜晚,是最大的考验。山林中的寒气无孔不入,伤势在低温下愈发疼痛。他寻找到树洞或岩缝栖身,却不敢深眠,时刻保持着警惕。耳边是不知名妖兽的嘶吼,眼前是摇曳如同鬼影的树林。孤独与绝望,如同潮水般一次次试图将他吞噬。
然而,正是在这极致的身心磨砺中,某些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前世六十载,他养尊处优,虽心志坚定,但身体何曾受过如此苦楚?此世的这具少年身躯,却在一次次伤痛、饥饿与寒冷的淬炼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每一次从濒死边缘挣扎回来,他都能感觉到,血肉骨骼仿佛被重新锻造,虽然依旧虚弱,但那是一种去除了浮华、沉淀下坚韧的虚弱。
更重要的,是他的“心”。
当肉体承受着极限痛苦时,精神反而被迫剥离出来,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审视着自身,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他不再去焦虑何时能到青岩城,不再去愤恨赵虎与王坤的追杀,甚至不再执着于立刻修复伤势。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生存”本身,以及那场与王坤战斗中获得的感悟。
“王坤那一笔‘囚’字……并非单纯灵力雄厚,而是蕴含了他对‘禁锢’、‘束缚’之‘道’的理解,故而能引动天地法则,形成牢笼。”
“我最后那一笔‘破’,能刺穿其囚笼,并非灵力强过他,而是我的‘意志’,我的‘不甘’,我的‘道心’,在那一刻极度凝聚,超越了灵力的层次,触摸到了‘意’的边缘……”
“《笔阵初解》有云:‘意在笔先,非止于形,乃在于势’。我一直以为‘意’是书写时的构思、情绪,现在看来,大错特错!此‘意’,是修行者自身对天地法则、对自身之道的理解与坚持,是神魂力量的体现,是‘神’而非‘形’!”
“书法书法,先有‘书’,后有‘法’。书是载体,法是运用。而驱动这‘法’的,是‘心’,是‘意’,是‘道’!”
一个个明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他不再急于调动那微薄且满是裂痕的灵力去冲击伤势,而是将心神沉入丹田,沉入识海,去感受那残存的、属于自己的“意志”。那是对书道极致的不懈追求,是两世轮回不改的初心,是纵然身陷绝境亦不屈服的本心!
他尝试着,不再以灵力去模拟某家某派的笔意,而是引导着这股纯粹的“自身意志”,去温养经脉,去抚慰伤痛。
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效果也远不如灵力直接。但墨尘敏锐地察觉到,被这股“意志”流淌过的经脉裂痕,修复得更为彻底,隐隐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韧性。而他的精神力,在这种不断的凝练与运用中,竟然在缓慢地增长,感知也变得愈发敏锐。
一日,他于一条溪边饮水,看到水中倒影的自己,形销骨立,衣衫褴褛,唯有那双眼睛,历经磨难,反而洗去了尘埃,变得更加深邃、明亮,其中仿佛有星河流转,道韵暗藏。
他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以指为笔,引动那微弱的、融合了自身意志的灵力,在水中缓缓书写了一个“生”字。
此字非楷非草,结构古怪,却带着一股顽强不屈、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字成,溪水微澜,周围草木似乎都焕发出一瞬的盎然生机。
“我明白了……”墨尘看着水中渐渐散去的字迹,脸上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悟道喜悦的笑容。
“我一直困于‘临摹’前人之法,以求‘入帖’。却忘了,最重要的‘帖’,不在外界,而在本心!我的道,当由我心而生!以我之意志,书写我之法则!”
“此境,非‘临摹’,非‘入帖’,或许可称之为——‘心意初萌’!”
这一刻,他因祸得福,在生死边缘,终于跳出了前人樊笼,找到了独属于他自己的书道方向!虽然仅仅是萌芽,前路依旧漫漫,但方向既明,便不再迷茫。
他的伤势,在这“心意”的滋养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虽然距离痊愈尚早,灵力也恢复缓慢,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然焕然一新。
他依旧跋涉于山林之间,忍受着艰难困苦,但他的心,却如同经过淬炼的精金,愈发沉静而坚定。目光所及,山川走势,流水脉络,飞鸟痕迹,在他眼中,皆可化为笔意,蕴藏道理。
他不再仅仅是赶路,更是在悟道,在用脚步丈量这片天地,用心灵阅读这本无字之书。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当他终于拖着依旧有些踉跄的步伐,攀上一座高耸的山脊时,视野豁然开朗。
远处,在一片广袤的平原之上,一座雄伟的巨城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巍然矗立。城墙高耸,隐约可见其上闪烁的符文光芒,一股浩瀚而古老的文明气息,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青岩城!
目的地,终于到了。
然而,墨尘的脸上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片历经风霜后的平静。他知道,城外的艰难只是开始,城内的风波,恐怕更为汹涌。
但他无所畏惧。
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抹去脸上的风尘,他迈开步伐,向着那座象征着新征程的巨城,稳步走去。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虽衣衫褴褛,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度,仿佛不是去投奔,而是去……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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