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穿过窝棚的破洞,将三名仙门执事的身影拉得细长而狰狞,如同来自幽冥的索命恶鬼。他们银白色的道袍上,绣着的云雷纹在微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与林烬身上补丁摞补丁的矿工服,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为首的冷峻执事,名为赵寒。他手中那柄灵光缭绕的长剑,此刻正斜指地面,剑尖上凝聚的一点寒芒,却已锁定了林烬的咽喉。
“最后一次机会。”赵寒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宣读早已写好的判决书,“交出符石与典籍,我让你死得体面些。”
林烬没有说话。他缓缓抬起手,将那张刚刚画好的、能强化感知的符纸,仔细地折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这个动作,在赵寒看来,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
“冥顽不灵。”赵寒眼中杀机暴涨,“动手,留口气就行。”
他身后两名执事弟子应声而动。与昨日那些只会挥舞棍棒的矿场打手不同,这两人是真正经过仙门训练的修士。他们一左一右包抄上来,手中各自多了一件灵器——左边那人手持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幽光一闪,一道无形的束缚之力便已锁定了林烬的四肢;右边那人则祭出一张青色的丝网,灵光闪烁间,已当头罩下,封死了林烬所有闪避的空间。
这是仙门制式灵器“缚灵镜”与“天罗网”,专为擒拿修为低微的“异端”而设计。在他们看来,对付一个刚刚踏入修行之路的凡人,已是绰绰有余。
林烬只觉得四肢一紧,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连体内的尘火流转都变得滞涩起来。那张天罗网更是带着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网上的灵光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他体表的尘火护罩。
若是昨日的他,面对此等手段,恐怕真的会束手就擒。
但就在昨夜,他刚刚悟出了“感知强化符”的画法,对“尘火之眼”的运用,又精进了几分。此刻,在“缚灵镜”的束缚下,他的“尘火之眼”反而被激发到了极致!
世界,在他眼中再次慢了下来。
赵寒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轻蔑,左侧执事弟子因用力而暴起的额角青筋,右侧执事弟子操控“天罗网”时,指尖与灵器之间那细微的灵力丝线……还有那“缚灵镜”与“天罗网”上,一道道复杂而精密的符纹运转轨迹,都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中。
他“看”到了“缚灵镜”的核心符纹节点,就在镜背中央那个小小的凸起处;他也“看”到了“天罗网”的能量源头,是网绳交汇的那个金色绳结。
就是现在!
林烬丹田处的尘火猛地一缩,随即轰然爆发!他没有去硬撼“缚灵镜”的束缚,而是将全部尘火,凝聚于右脚脚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蹬向地面!
“轰!”
地面的碎石被他这一脚蹬得四散飞溅。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他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竟以毫厘之差,从“天罗网”的边缘滑了出去!同时,他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带着一缕赤红的尘火,精准地点在了左侧执事弟子手腕的“节点”上——正是昨日对付仙门执事弟子的那一招,但这一次,速度更快,力量更狠!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那名执事弟子惨叫一声,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手中的“缚灵镜”脱手飞出。
林烬看都没看,屈指一弹,一缕尘火化作的火线,精准地射在了空中的“缚灵镜”镜背凸起处!

“铛!”
一声脆响,镜背的凸起处火星四溅,那面“缚灵镜”上流转的灵光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的蛇,从空中坠落。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林烬挣脱束缚,到击飞“缚灵镜”,不过短短两息时间。无论是那名被废了手腕的执事弟子,还是祭出“天罗网”的另一人,乃至为首的赵寒,都愣住了。
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一个刚刚踏入修行之路的“异端”,竟然……破了仙门制式灵器的合击?
“不可能!”赵寒失声惊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之色。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仙门的灵器,是建立在对天地灵气的精妙操控之上,是凡人无法理解的“道”的体现。而眼前这个少年,却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找到了灵器的弱点,并将其击破!
“他一定是用了什么妖法!”另一名执事弟子惊恐地喊道,“赵执事,他一定是得到了上古邪魔的传承!”
“邪魔?”林烬站稳身形,冷冷地看着他们。他抹去嘴角因强行爆发尘火而溢出的一丝血迹,眼神如刀:“你们口中的‘邪魔’,不过是不愿跪着生的凡人罢了。”
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的全力爆发,几乎抽空了他体内大半的尘火。丹田处传来一阵空虚的灼痛感,四肢也有些微微发颤。尘火源于自身,每一次爆发,都是在燃烧他的精气神。若非他这几日修炼“尘火之道”,肉身远超常人,此刻早已力竭。
但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找死!”赵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堂堂玉清宫外门执事,竟被一个凡人少年如此蔑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不再留手,手中长剑灵光暴涨,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攻击,而是蕴含了他七成修为的杀招!
“冰魄寒光!”
剑光如九天寒流倾泻,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霜,地面的泥土也被冻得坚硬如铁。剑气未至,那刺骨的寒意已经让林烬皮肤生疼,呼吸困难。
这是远超筑基期修士的攻击!赵寒,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金丹修士!
林烬瞳孔骤缩。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躲开这一剑。尘火再神奇,也终究是刚刚点燃的薪火,如何能与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抗衡?
难道,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不!
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老符头的期望,阿萤那双蒙着蓝布的眼睛……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他不甘心!他刚刚才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刚刚才看到一丝改变命运的希望,怎能就此放弃!
就在那森寒剑气即将吞没他的瞬间,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住手。”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凛冽的剑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一道枯瘦的身影,从林烬身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他拄着一根枯枝般的拐杖,步履蹒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正是老符头。
“又是你这个老东西!”赵寒见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更深的杀意取代,“昨日让你侥幸逃脱,今日,我便将你们这两个‘异端’一同铲除!”
他手腕一抖,那道森寒剑气竟猛地一转方向,绕过林烬,直劈老符头而去!这一招“声东击西”,又快又狠,显然是想先除掉这个更难缠的老者。
老符头却看都没看那道袭来的剑气,只是缓缓抬起手,用他那枯枝般的手指,对着剑气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炫目的灵光碰撞。
那道足以开山裂石的森寒剑气,在距离老符头指尖不足一寸的地方,竟如同冰雪遇阳般,无声无息地消融了。连一丝寒气,都没有溅起。
“这……这不可能!”赵寒彻底骇然失色。他这一剑,即便是同境界的金丹修士,也不敢如此轻描淡写地接下来!这个看似风烛残年的老乞丐,究竟是什么怪物!
老符头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林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做得不错,小子。能在金丹修士手下撑过三招,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天赋。”
林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感觉到,老符头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昨日又有所不同。那是一种更为深邃、更为古老的气息,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一道活生生的“道纹”。
“你……你到底是谁?”赵寒的声音开始颤抖。他从老符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老符头缓缓转过头,看向赵寒,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我只是一个……被你们仙门,遗忘在历史尘埃里的‘工匠’罢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手中那根枯枝般的拐杖,轻轻地点在了地上。
“嗡——”
以他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赤红色波纹,缓缓扩散开来。
这一次,不再是昨日在矿井口那种小范围的震慑。这圈波纹所过之处,赵寒三人身上的银白道袍,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陈旧,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侵蚀!他们手中的灵器,更是发出一阵哀鸣,灵光瞬间黯淡到极致,如同三块废铜烂铁!
赵寒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竟在飞速地流逝、枯萎!他引以为傲的金丹修为,在这赤红色的波纹面前,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正在飞速消融!
“你……你是‘符工’!上古的‘符工’!”赵寒终于想起了那个被仙门刻意掩埋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脸上露出了极致的恐惧,“你不是早就被仙门诛杀殆尽了吗!”
“诛杀殆尽?”老符头冷笑一声,“只要还有不甘的心,只要还有不灭的火种,符工,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赵寒三人,而是对林烬招了招手:“过来,小子。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尘火之道’。”
林烬心中巨震,依言走上前去。
老符头将手中的拐杖,递到林烬面前。林烬这才发现,这根看似普通的枯枝拐杖上,竟也刻满了密密麻麻、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符纹。这些符纹古朴而玄奥,与他昨日在刻刀上看到的,截然不同。
“握住它。”老符头道。
林烬伸手握住拐杖。就在他触碰到拐杖的瞬间,一股浩瀚如星海般的信息流,猛地涌入他的脑海!那不再是“尘火真解”中简单的符纹图案,而是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画面——
他“看”到,上古时代,天地初开,灵气混杂如暴虐的洪流。无数身穿粗布麻衣的“符工”,手持刻刀,在山川、河流、巨石之上,铭刻下一道道符纹。那些符纹亮起,如同给狂暴的灵气洪流,筑起了堤坝与河道,梳理着混乱的天地,建立了最初的秩序。
他“看”到,符工们以身为薪,以心为火,点燃了文明的火种。他们画出引雷的符,劈开阻碍;画出御风的符,跨越天堑;画出滋养的符,让荒芜之地长出粮食。
他也“看”到,仙门崛起,手持“灵根”这把更便捷的钥匙,打开了力量的大门。他们将符工之道斥为“旁门左道”,将符工们视为“逆天而行”的异端,发动了惨烈的清洗。无数符工被诛杀,典籍被焚毁,辉煌的符工文明,被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最后,他“看”到,一个年轻的符工,在师门被灭的最后时刻,将一缕残魂,封入了手中这根传承了无数代的“薪火杖”中,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期望,遁入了无尽的黑暗……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林烬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握着“薪火杖”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不仅仅是一根拐杖,那是一段被掩埋的历史,是一群不屈者的意志,是一簇跨越了无数岁月,依旧未曾熄灭的——薪火!
“看清楚了吗?”老符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缅怀与悲怆,“这,就是我们的道。不是为了个人的长生与逍遥,而是为了让所有不甘跪着生的人,都能有站着活的资格。”
他看向赵寒三人,眼神冰冷:“你们仙门,垄断了‘道’的解释权,将‘灵根’视为天道的唯一馈赠,将我们凡人视为蝼蚁。但你们忘了,最初的‘道’,是无数凡人,用双手与生命,一点点梳理、建立起来的!”
“今日,我便以符工之名,以薪火为誓,向你们仙门的‘天道’,讨一个公道!”
老符头猛地一跺脚!
“轰!”
以他为中心,那圈赤红色的波纹,瞬间化作一道冲天而起的火焰光柱!光柱中,无数古老的符纹若隐若现,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仿佛在向这压抑了无数岁月的天地,发出愤怒的咆哮!
赵寒三人,在这火焰光柱面前,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了三具干尸,随即被火焰吞噬,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林烬握着“薪火杖”,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意志与无尽悲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烙印般刻入灵魂:
这火,他接下了。
为了那些被遗忘的先驱,为了阿萤,为了所有不甘的凡人。
他要让这簇来自历史尘埃中的微弱火苗,燃成燎原天火,烧尽这不公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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