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行政司人事处的办公室，比我想象中还要……接地府。
同样是灰蒙蒙的色调，一排排老旧的木质办公桌，桌上堆着小山似的卷宗，穿着各朝代服饰的鬼差们飘来飘去，脸上统一挂着加班过度的麻木。空气里除了固有的阴冷霉味，还多了纸张发霉和劣质墨汁的味道。正前方挂着一条褪色的横幅——“热烈欢迎新同事加入地府大家庭，共建和谐幽冥”，最后一个“冥”字还掉了一半，胶水粘着，要掉不掉。
一个戴着圆框眼镜，梳着油头，穿着疑似中山装的中年男鬼，坐在一张堆满文件的桌子后面，胸口工牌写着“人事处干事-王判官（临时）”。他扶了扶眼镜，上下打量我，眼神锐利得像验钞机。
“姓名？”
“陈默。”
“死因？”
“呃……过劳。”我有点难以启齿。
王判官笔尖顿了顿，在表格上唰唰写下“工殉”二字，嘴里嘀咕：“啧，又是阳间那帮资本家……今年指标快满了。”他抬头，“学历？”
“本科……计算机专业。”
“哦？技术人才？”王判官镜片后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可惜了，地府主干网络是上古大神家的，底层代码没人敢动，运维都是靠玄学。平时也就处理处理文档，做做表格。”
我：“……”
一番简单的、近乎走流程的问答后（我怀疑他们真的很缺人），王判官递给我一张薄薄的、触手冰凉的纸。“行了，手续齐了。这是录用通知书，也是你暂时的身份凭证。去后勤处领套工服，然后直接去奈何桥头找孟婆大人报到。”
“孟婆？！”我一愣，“我去她那儿……做什么？”
王判官低头继续处理文件，头也不抬：“缺人。孟婆汤研发办公室，新成立的专项小组，正需要你这种……嗯，敢于挑战的年轻灵。快去吧，别让领导等。”
我捏着那张“录取通知书”，飘出人事处，脑子还有点懵。孟婆汤研发？这玩意儿还能研发？不都是祖传配方吗？
后勤处发的工服是一套藏青色的、类似练功服的短打，布料粗糙，穿上身凉飕飕、硬邦邦，活动一下关节还吱嘎作响。胸口别上了一个新的塑料工牌——“实习灵员-陈默”。
得，生前穿文化衫，死后穿工服，横批：一辈子当社畜。
飘回奈何桥头，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汤药味更加浓郁了。孟婆还在那里机械地舀汤，递汤，偶尔抬头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眼神里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她脚边放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模糊不清的古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汤配方大全（初版）》？
我硬着头皮上前，恭恭敬敬地递上通知书：“孟婆大人，实习灵员陈默，前来报到。”
孟婆停下动作，转过头看我。她的脸并不老，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沧桑，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的离别与遗忘。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通知书，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指了指摊位后面不远处的一个……小棚子。
那棚子是用几根歪歪扭扭的竹竿和破旧的灰色帆布搭成的，勉强能遮住忘川河上空飘落的、带着腐蚀性的灰色水汽。棚子下面摆着几张石桌，桌上放着几个瓦罐、研钵，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干枯扭曲的草本植物（或者鬼本植物？）。角落里堆着一摞空碗，碗壁上残留着可疑的污渍。
“那里，以后是你的工位。”孟婆的声音依旧平淡，“你的任务，是尝试改良孟婆汤的口感和……效率。”
“效率？”我疑惑。
“嗯。”孟婆舀起一勺锅里的原版汤，那浓稠的、冒着绿泡的液体让我胃里（如果鬼有胃的话）一阵翻腾。“现行配方，主要材料包括八泪为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第八味，伤心泪。辅以忘川水，慢火熬煮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她顿了顿，指了指那口大锅：“熬制周期长，材料收集困难，尤其是高质量的‘眼泪’，现在越来越难收了。阳间日子好了，动不动就哭的灵少了，就算哭，很多也是掺了水分的假哭，感情浓度不达标，影响汤品效果。经常有灵反馈，喝了汤过桥，走到一半想起生前信用卡没还，又哭喊着跑回来的，增加了桥面拥堵和我们的工作负担。”
我听得目瞪口呆。好家伙，地府也讲究KPI和用户反馈？
“所以，”孟婆总结陈词，眼神里第一次透出点类似于“期待”的东西，虽然很微弱，“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在不影响‘遗忘’核心功能的前提下，优化一下配方，提升一下产能，或者……至少让它闻起来、喝起来，不那么像……呃，像阴沟里捞出来的。”
我低头看了看石桌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材料”，又看了看锅里那翻滚的、散发着绝命气息的原版孟婆汤，感觉自己接了个史诗级难度的任务。
这哪是改良？这简直是让我重构地府核心业务系统的底层逻辑啊！
生前重构代码，死后重构孟婆汤。
我陈默，真是到哪里都逃不过当牛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