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员那句“信号源非常近,似乎……就在我们附近”的话音刚落,临时指挥车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嘀嗒…嘀嗒…”
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指示灯和某人额头汗珠滴落在控制台塑料面板上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车厢内原本协同作战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猜忌与寒意,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骏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车厢内的每一个人——负责通讯的小张、分析碎片的老李、另外两名协助操作的文职,以及刚刚一同从静心苑冒险归来的四名外勤队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我审视。
内鬼。
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在了特调科这个本应最为团结信任的集体的头顶。
林璇的反应却异常平静。她甚至没有去看周围的人,只是低头,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腕上的三清铃。铃铛此刻异常安静,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追踪信标是科技产物,不涉阴邪,铃铛自然不会示警。
“信号特征,频率,加密模式,所有细节,立刻封存,列为最高机密。除了现在车厢内的人,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包括局里其他部门。”陈骏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从现在起,直到内鬼揪出来之前,我们所有人,吃住都在这个临时指挥中心,未经允许,不得单独行动,所有通讯设备统一保管。”
他没有怒吼,没有质问,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枷锁,落在了众人肩上。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是!”队员们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齐声应道。信任一旦出现裂痕,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林璇这时才抬起头,看向陈骏,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陈科长,医院的阿乐,他提到的‘镜子’……”
陈骏立刻会意,眼神一凛:“你想到了什么?”

“七星尸蛊源于痋术与降头的结合,阴邪歹毒,主要侵蚀肉身与魂魄,制造痛苦与恐惧。但‘镜中人’……这听起来更像是另一种东西。”林璇的指尖在空气中虚划,仿佛勾勒着某种无形的轨迹,“一种依附于镜像,窃据身份,蚕食本我意识的……‘邪灵’。”
她的话让车厢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度。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这种源于童年阴影、广泛存在于都市传说中的恐惧,被赋予了一个具体的、邪恶的名词,所带来的心理冲击远超单纯的蛊毒。
“你的意思是,阿乐可能同时被两种不同的邪术盯上了?”陈骏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不确定是同时,还是巧合,或者……有更深的联系。”林璇走到技术台前,“老李,能尝试还原阿乐苏醒时,病房监控捕捉到的音频和环境能量数据吗?哪怕是最微弱的异常。”
“我试试!”老李立刻埋头操作起来。
就在这时,林璇腕间的三清铃,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颤音!
“叮——!”
声音短促,如同被掐断。不是之前感应到阴煞之气的持续震动,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是某种强大存在不经意间泄露的一丝气息,掠过灵觉敏锐之人的感知边缘?
林璇猛地抬头,目光穿透车厢壁,望向城市东南方向,那是静心苑所在的大致方位。她的心脏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地底深处的、充满怨毒与贪婪的无声咆哮。
《百鬼录》……封印松动了?是因为他们破坏了上方的古曼童祭坛,惊动了它?还是……时候到了?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现在必须优先处理眼前的内鬼和“镜中人”的危机。
两小时后,市人民医院,特殊隔离病房外。
透过加厚的单向玻璃,可以看到阿乐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生命体征监测仪器。他依旧昏迷着,脸色灰败,嘴唇干裂,但比起之前蛊毒发作时的非人状态,至少维持着人形。只是,在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一面护士为了方便观察他面色而留下的、普普通通的塑料框梳妆镜。
林璇站在玻璃前,凝视着那面镜子,瞳孔深处的金色八卦缓缓旋转。在她眼中,那面普通的镜子周围,萦绕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雾气,这雾气带着一种冰冷的、模仿的、试图取而代之的恶意。
“有东西来过,或者……一直就在里面。”林璇肯定地说。
陈骏站在她身边,脸色难看:“病房是经过检查的,除了医护人员,没有其他人进出。监控也没拍到异常。”
“它不需要‘进出’。”林璇伸出手指,隔着玻璃虚点那面镜子,“对于‘仿镜邪灵’而言,任何能映照出人影的平面,都可能是它的通道。水洼、玻璃窗、屏幕,甚至……人眼的倒影。”
她的话让跟在身后的几名队员下意识地避开了看向玻璃上自己模糊影像的目光。
“能处理掉吗?”陈骏问。
“它很狡猾,本体并未完全显现,只是留下了一个‘坐标’和一丝‘标记’。强行摧毁这面镜子意义不大,它很快就会找到新的依附物。”林璇沉吟道,“而且,我怀疑阿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
她转向陈骏:“查一下,最近本市,特别是东南片区,有没有不同寻常的失踪案、精神失常案,或者……‘复制人’案?就是当事人声称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或者身边的人行为举止突然变得怪异,像换了一个人。”
陈骏立刻拿起加密通讯器下达指令。
林璇则从帆布包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雷击枣木雕刻的八卦镜,只有巴掌大小。她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她以血为墨,在八卦镜背面快速画了一道“破妄显形符”。随后,她将八卦镜对准病房内那面梳妆镜,口中默念咒语。
八卦镜的镜面微微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但映照出的依旧是病房内的景象,并无明显变化。
“它藏得很深,或者……已经离开了。”林璇收起八卦镜,“但它肯定还会回来,阿乐的魂魄对它而言,是一顿被打上了标记的美餐。”
回到临时指挥中心(已更换到一个更为隐蔽、经过全面电子检测的安全屋),坏消息接踵而至。
“科长,查到了!”一名负责情报汇总的队员脸色发白地汇报,“过去三个月,本市东南片区,包括清溪镇在内,上报的非正常精神病例十七起,其中三起有明确记录,患者坚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并在之后出现攻击亲友、自残等行为。另外,还有五起失踪案,失踪者最后被监控拍到时,都曾在某个反光物体前停留许久,行为怪异。”
他将资料投射到大屏幕上。照片上,一个年轻女孩对着商场的玻璃幕墙疯狂撕扯自己的头发;另一个中年男人在公司的饮水机旁,对着不锈钢表面映出的影子喃喃自语,眼神空洞;还有一个失踪儿童的监控截图,孩子站在路边的积水旁,低头看着水面,脸上露出了一个绝对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诡异的微笑……
这些案例分散在不同派出所,之前并未引起足够重视,直到此刻被特调科集中梳理出来,那共同点便显得毛骨悚然。
“仿镜邪灵……”陈骏喃喃道,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这种东西无孔不入,防不胜防,远比拿着刀枪的罪犯更令人恐惧。
“它在筛选,在适应,在学习。”林璇看着那些资料,语气凝重,“最初的受害者可能只是精神受影响,出现幻觉。但随着它吞噬的魂魄碎片越多,它的模仿能力就越强,甚至可能……真的在某个时刻,从镜中‘走’出来,取代原本的人。”
取代!
这个词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不寒而栗。想象一下,你身边最亲密的爱人、朋友、同事,某一天突然变得陌生,言行举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而真正的他/她,可能已经被困在某个冰冷的镜像维度,或者……已经消失了。
“必须尽快找到它的根源!”陈骏一拳砸在桌子上。
“根源很可能与《百鬼录》有关。”林璇断言,“《百鬼录》封印的妖邪千奇百怪,‘仿镜邪灵’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祭坛被破坏,封印松动,它是最先溜出来的那一批。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车厢内沉默的众人:“那个内鬼,放任甚至引导我们去静心苑,他的目的,恐怕不只是监视。破坏祭坛,加速《百鬼录》封印瓦解,可能正是他,或者他背后的人,想要的。”
一石二鸟。既利用了特调科的力量破坏镇压,又趁机释放妖邪,搅乱局势。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明知是陷阱,难道什么都不做?”一名外勤队员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愤懑。
“做,当然要做。”林璇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但不能按照他们的剧本走。”
她走到指挥台前,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然后递给陈骏:
“放出消息,就说我们在静心苑找到了关键线索,指向《百鬼录》的真正封印地,需要召集所有人手,于明晚子时,进行大规模突袭行动。地点……就定在青云山后山的废弃矿洞。”
陈骏先是疑惑,随即恍然大悟:“引蛇出洞?”
“不仅是引蛇出洞,”林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还要借力打力。他不是想利用妖邪吗?那就让他先去尝尝,被提前惊动的妖邪,是什么滋味。”
她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冒险:利用假情报,引诱内鬼向幕后黑手报信。对方得知“真正封印地”被发现,很可能派人前去查看,甚至试图抢先下手。而林璇,则可以在那里提前布置,守株待兔,同时……或许能亲眼见识一下,那些刚刚挣脱束缚的妖邪,究竟有多大能耐。
“至于‘仿镜邪灵’……”林璇看向病房监控画面里昏睡的阿乐,“它既然标记了猎物,就不会轻易放弃。我们正好可以借此,反向追踪它的老巢。需要一个人,作为‘诱饵’。”
“我来。”陈骏毫不犹豫。
“不,你目标太大,容易被识破。”林璇摇头,“需要一个气息相对普通,但意志必须足够坚定,能抵抗邪灵低语侵蚀的人。”她的目光在几名队员身上扫过。
“我来吧,林顾问。”之前负责分析碎片的老李站了出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搞了半辈子技术分析,还没正面跟这些东西打过交道,这次,让我也出一份力。”
林璇看着他,点了点头:“好。我会在你身上留下‘清心护神符’和‘追踪印’,一旦邪灵试图侵蚀你,或者带你前往它的巢穴,我就能立刻感知到。”
计划定下,众人分头准备。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着安全屋。
是夜,月隐星稀。
林璇在分配给她的静室内,准备着明日所需。朱砂、黄符、雷击木剑、三清铃、新准备的黑狗血和公鸡冠……她将一样样法器取出,细心检查,加持。
当她拿起那片最大的巡天鉴碎片时,碎片再次传来微弱的温热感,并且隐隐指向东南方向。她尝试将一丝道力注入其中,碎片表面的符篆纹路亮起微光,一段更加清晰,却也更加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
……不再是守夜人与降头师的搏杀,而是一个昏暗的、布满灰尘的密室。密室的中央,有一个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本非纸非帛、颜色暗沉、仿佛用人皮包裹的古老书卷。书卷的封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还在蠕动的液体,写着三个扭曲的大字——《百鬼录》!
而此时,书卷正在微微颤动!封面上的某个图案——一个模糊的、仿佛由无数破碎镜面组成的扭曲人形图案,正散发着灰白色的邪光!一丝丝灰白色的雾气,正从那图案中渗透出来,穿过密室的墙壁,消失在远方……
就是它!“仿镜邪灵”的本源,果然被封印在《百鬼录》中!而且,它已经开始向外渗透力量!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林璇放下碎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她走到窗边,望向漆黑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片现代文明的繁华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与诡异?茅山最后的传人,守夜人未尽的职责,还有那些被无辜卷入的普通人……
她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缓缓划过,结成一个又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法诀——太上净身咒、金光咒、北斗护体咒……淡淡的光芒在她指尖流转,将她清丽的面容映照得肃穆而神圣。
今夜,无人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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