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一声压抑的轻咳在静谧的室内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安宁。
司徒喻靠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被寒泉浸过的黑曜石,锐利、清醒,不见半分浑浊与哀戚。
她手中并非汤药,也并非绣活,而是一本厚厚洒金册子。
封面上,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奁册。
指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上面罗列的物品,密密麻麻,琳琅满目,其价值,足以让任何一个所谓的豪商巨贾瞠目结舌。
“东海明珠一斗,鸽血红宝石十二颗,西域羊脂白玉如意两对,赤金头面全套……”
她低声念着,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货物清单。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纤细的手指和那价值连城的册页上,泛着冰冷而奢华的光泽。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丫鬟春桃,看着自家郡主这般模样,心头酸涩更甚。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刚熬好的碧粳米粥,声音带着哽咽:
“郡主,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先用些粥吧……那些东西,日后再看也不迟。”她顿了顿,眼泪差点掉下来,“您……您别再为姑爷伤心了,仔细伤了身子……”
这三日,郡主像是变了个人。
不再流泪,不再询问姑爷的行踪,甚至对表小姐林婉儿的几次“探病”都直接拒之门外。
她只是安静地养病,然后,便要来了所有的嫁妆册子和王府的账目。
春桃只当她是在用忙碌麻痹自己,心中的担忧如同野草般疯长。
司徒喻闻言,从册子上抬起头,目光落在春桃那泫然欲泣的脸上。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接过了那碗温热的粥,用玉勺轻轻搅动了两下,米香氤氲。
“伤心?”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春桃,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在伤心吗?”
春桃一愣,抬眸仔细看去。
郡主的脸色的确苍白,但那双眼睛……那里没有了往日提到姑爷时的痴迷与痛苦,也没有了被冷落时的哀怨与不甘。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又暗流汹涌,透着一种让她感到陌生又心悸的冷静。
“奴婢……奴婢只是怕您憋在心里……”春桃讷讷道。
“憋在心里?”司徒喻舀起一勺粥,缓缓送入口中,动作优雅,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咽下后,她才淡淡道:“为了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你的男人,耗费心神,折磨自己,那是天下最愚蠢的事。”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春桃的心上。
“以前的那个司徒喻,已经死了。”她放下粥碗,拿起另一本王府的账册,语气斩钉截铁,“死在三天前那个冰冷的荷花池里。”
春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郡主,陌生得让她害怕,却又……莫名地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司徒喻不再看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账册之中。
她的速度很快,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目光专注而敏锐。
原主或许只把这些当作炫耀的资本或是死物,但在她看来,这些是流动的资本,是能下金蛋的母鸡,是她未来安身立命、甚至翻云覆雨的根本!
“城西,‘锦绣’绸缎庄,入股三成,年利白银八百两……”
“城南,‘百味楼’酒楼,全资,年利……嗯?去年竟亏损二百两?”
“京郊,温泉庄子两座,良田千顷……”
“还有……母亲留下的江南漕运盐引,三张。”
看到最后一项,司徒喻的目光微微一顿。
记忆里,关于母亲的片段很少,只知道她是江南首富的独女,当年带着富可敌国的嫁妆嫁入镇北王府,却红颜薄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这三张盐引,就是她留下的最珍贵的遗产之一,是能够撬动庞大利益的杠杆。
她闭上眼,脑海中不再是伤春悲秋,而是飞速运转。
如同她前世在跨国企业的战略会议室里,面对着复杂的财报和市场分析,快速梳理着关键信息。
现有资产:
1. 不动产: 京城核心地段铺面若干,京郊庄园田产。
2. 流动资金:嫁妆里的金银、宝石、古玩(可部分变现)。
3. 股权投资:多家商铺股份,盈利状况不一。
4. 特殊资源:盐引(垄断性暴利行业凭证),王府的庇护(无形资产,影响力巨大)。
5. 潜在盟友:镇北王府(娘家,绝对后盾)。
问题:
1. 部分产业经营不善(如亏损的酒楼)。
2. 资产分散,管理粗放,未能形成合力。
3. 原主名声不佳,可能影响商业信誉(需扭转)。
4. 府内财政大权是否完全掌控?是否有陆知远或林婉儿的眼线?
机会:
1. 本朝商业氛围浓厚,但商业模式相对落后。
2. 她拥有超越时代的商业知识、管理经验和金融手段。
3. 高端消费品市场(如玻璃、琉璃、精致化妆品)存在巨大空白。
4. 信息差。她所知的一些未来流行趋势,皆是商机。
一个清晰的商业蓝图,开始在她脑中勾勒出雏形。
第一步,整合与清查。 将所有产业牢牢抓在手中,清除蛀虫和不忠之人。将不良资产变现或重组。
第二步,设立核心产业。 必须有一个能快速带来巨额现金流、并能打响名号的招牌。琉璃?玻璃?还是……高度蒸馏酒?香水?
第三步,建立商业网络。 不仅要赚钱,更要织就一张覆盖信息、物流、资金的关系网。这张网,将来或许比刀剑更有力。
第四步,扭转形象。 钱要赚,名也要。慈善、办学……用实实在在的举动,冲刷掉“花痴草包”的标签。
思路越来越清晰,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亮,那是一种猎手锁定目标后的兴奋光芒。
春桃站在一旁,看着郡主时而凝眉,时而展颜,指尖无意识地在榻上轻轻划动着什么,那专注而充满算计(非贬义)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不敢打扰,只能屏息静气地守着。
许久,司徒喻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
她微微后靠,闭上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高强度的心算和规划,让她这具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感到了一丝疲惫。
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
这哪里是嫁妆?
这分明是一个等待启动的商业帝国!是她摆脱困境、走向巅峰的阶梯!
原主守着这泼天的富贵,却只用来讨好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真是暴殄天物,愚蠢至极!
春桃见她终于停下,连忙又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忍不住再次旧话重提,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郡主,您看了这许久,歇歇吧……奴婢知道您心里苦,您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千万别憋着……”
司徒喻睁开眼,接过参茶,却没有喝。
她看向春桃,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春桃,”她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室内,“记住我下面的话。”
春桃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司徒喻的视线掠过那些厚重的册子,最终定格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上,眼神锐利如刀,寒星四溅。
“伤心?”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强大的自信。
“不。”
“我在想,怎么用这些钱,把我的‘伤心’,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抽气声,紧接着是仓促远去的脚步声。
司徒喻眸光骤然一冷,如同冰刃般射向房门方向。
春桃也吓得脸色一白。
这府里的“耳朵”,还真是无孔不入。
也好,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谁先忍不住跳出来。
她的第一把火,该从哪儿烧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