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陨城,终于在第五日的黄昏,如同一个匍匐在荒原上的垂死巨兽,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座“城”。
断裂的、风化的土黄色城墙蜿蜒着,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一些残破的基座和几段孤零零的墙体,诉说着昔日的规模。城墙之内,是一片低矮、混乱的土屋和兽皮帐篷,如同溃烂的疮疤,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粪便、垃圾、烟火、疾病,以及最深沉的、属于绝望的气息。
只有城池中心,那一座用粗粝黑石垒砌而成的、还算完整的堡垒式建筑,显示着这里并非完全的无序。那里有旗帜飘扬,隐约能看到持矛的人影在墙头巡逻。
那里,就是此地秩序——或者说,暴力——的象征。
囚车在无数道或麻木、或好奇、或隐含恶意的目光注视下,吱吱呀呀地驶入这片巨大的废墟。赵虎指挥手下兵士,与堡垒里出来的一名文书模样的人进行了简单的交接。几张盖着模糊印章的皮纸被交换,意味着他们这些“流放犯”正式成为了铁陨城的“财产”。
押送任务完成,赵虎明显松了一口气,看都没再看林珩等人一眼,带着手下和空了的囚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死地,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不祥。
林珩和其他的流放犯被留在了原地,如同被遗弃的垃圾。他们面面相觑,脸上是无所适从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秩序的维持者,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一个身材异常高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几乎从左额划到右下颌的男人,领着十几个手持明晃晃武器、眼神彪悍的喽啰,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们穿着混杂,有皮甲,有抢来的帝国制式胸甲,甚至有人围着兽皮,但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着浓烈的煞气和血腥味。
“新来的?”刀疤男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目光如同打量牲口般扫过一众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流放犯。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林珩手中那把他一直紧握着的、明显经过打理擦拭的短刀上,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了,“呵,还带着家伙?规矩懂不懂?”
他身后一个身材干瘦、眼神灵活的喽啰立刻上前,伸手就抓向林珩的短刀:“疤哥的话没听见?身上的东西,统统交出来!包括这把破刀!”

林珩手腕一翻,锈刀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巧妙地避开了对方的手。他抬起眼,平静地看向那被称为“疤哥”的刀疤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凭什么?”
疤哥,也就是赵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身边的小喽啰们也发出一阵哄笑。
“凭什么?”赵蟒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林珩脸上,浓重的汗臭和一股腐肉般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凭老子拳头大!在这里,老子赵蟒的话,就是规矩!”
他为了加强语气,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个因为年老体弱而瘫坐在地的老流民身上,将他怀里死死抱着的一个小包裹踢飞,里面的几块黑乎乎的、显然是救命粮的干粮饼滚落在地。
“不想像这老东西一样,就他妈乖乖听话!”赵蟒指着那因为绝望和恐惧而浑身颤抖、老泪纵横的老人,恶狠狠地吼道。
一股怒火,混合着冰冷的理智,在林珩胸中升腾。他认得那个老人,是和他同车而来的,一路上沉默寡言,像是一截枯木。
林珩的目光掠过老人绝望的脸,又回到赵蟒那张嚣张跋扈的脸上,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的刀,挥起来很顺手吗?”
赵蟒一愣,下意识握紧了腰间那把看起来明显精良许多的、带着皮质刀鞘的宽刃腰刀。
而在林珩的“视野”里,那把刀的内部,正布满了如同冬日冰面般细密而危险的裂纹——显然是锻造时淬火工艺不过关,或者后续保养不当,留下了严重的内伤。平时看不出来,但只要再经历几次猛烈的碰撞,随时可能彻底崩断。
“关你屁事!”赵蟒似乎被触及了什么隐秘,恼羞成怒,猛地拔出腰刀!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暮色中一闪,映着他狰狞扭曲的脸,“再他妈啰嗦,老子现在就用它剁了你喂沙狼!”
周围的流放犯吓得齐刷刷后退,连大气都不敢喘。刚刚获得“自由”,就陷入了更深的、来自同类的地狱。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林珩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嘲讽。他松开手,那把他精心打磨、救过他性命的锈蚀短刀,“哐当”一声,掉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一把不够锋利的刀,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他看着赵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晚会不会下雨,“你这把刀,看着威风,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最多再让你全力挥砍三次,必断。”
赵蟒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变了几变。他自己的刀自己清楚,最近几次与人动手,确实能感觉到刀身在劈砍时传来一种细微的、令人不安的震颤感。但他岂能被一个刚来的、手无寸铁(现在连锈刀都扔了)的流放犯当众吓住?这要传出去,他赵蟒还怎么在铁陨城立足?
“放你娘的狗屁!”他暴怒如雷,感觉面子受损,一脚将林珩的短刀踢飞出去老远,刀在碎石上弹跳了几下,消失在昏暗的角落里。他指着林珩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珩脸上,“小子!你他妈找死!好!很好!”
他环视一圈,对着所有流放犯,也对着他手下那些喽啰,更是对着周围越来越多围观的、麻木的居民,大声宣布:
“三天!老子给你三天时间!”他死死盯着林珩,像是要用目光将他撕碎,“三天后,就在这,老子亲自来找你‘聊聊’!到时候,我看你他妈这张嘴,还硬不硬!”
他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带着一众喽啰,扬长而去。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甚至懒得再去收缴那些流放犯身上可能藏着的、微不足道的财物。他更期待的,是三天后,在所有人面前,亲手、慢慢地碾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用最残酷的方式,重新确立他不可挑战的权威。
人群渐渐散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死寂。那个被抢走干粮的老流民,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这时,那个穿着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的布裙的年轻女子,默默地走到老人身边,蹲下身,小心地检查他脸上的擦伤和身上的脚印。是苏凉。
她撕下自己内侧相对干净的裙摆一角,想为老人擦拭血迹,包扎伤口,但苦于没有任何药物,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力。
林珩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某种坚韧树皮折叠成的粗糙小包,递了过去。
“用这个。”
苏凉抬起头,清澈却带着疲惫的眸子看向他,里面带着询问。
“路上顺手采的几味草药,简单提纯了一下。”林珩解释道,语气依旧平静,“止血,消炎,预防伤口恶化,效果应该尚可。”这是他利用途中有限的休息时间,凭借脑海中的草药知识和那初步觉醒的“微观感知”对药性进行甄别、研磨提纯出来的,本是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保障。
苏凉将信将疑地接过,小心地打开树皮包,露出里面淡绿色的细腻药粉。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没有再多问,小心地将药粉洒在老人手臂和面部的伤口上。
药粉效果出奇地好,原本还在渗血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甚至红肿也消退了一些。老人停止了呜咽,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激。
苏凉再次看向林珩时,目光里的探究更深了,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谢谢你的药。”她低声道,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在这污浊之地显得格外干净,“但……你不该激怒赵蟒。他……很强。在这里,没有人能反抗他。”
“我知道他很强。”林珩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蜷缩在阴影里、眼神空洞的人们,越过他们,望向远处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脊背般蜿蜒的、蕴藏着“星铁”矿脉的黑色山峦,最后定格在赵蟒等人消失的方向。
“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走过去,弯腰,从角落里捡起那把被赵蟒踢飞、沾满了尘土的锈蚀短刀。他用手指,仔细地、认真地拂去刀身上的尘土,指尖感受着那冰冷而粗糙的刃口。
在他的“视野”里,这把粗劣的铁刀,内部那相对均匀的晶粒结构,正在发出微弱的、不甘沉寂的鸣响。而远处山中那些深埋的“星铁”矿脉,则如同沉寂的夜空里突然变得清晰的星辰,闪烁着等待被唤醒的、磅礴的能量光芒。
材料,从不会说谎。它们的结构之中,蕴藏着改变世界、决定生死的力量。
他转过身,看向身边仅存的、可以称之为“同伴”的几个人——医术精湛却自身难保的苏凉,几个眼神尚未完全被绝望吞噬的同车流放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想活下去的,真的想活下去的,跟我走。”
“我有办法,让赵蟒,让这铁陨城,让这该死的世道……都再也无法决定我们的生死。”
他的手中,那把锈迹斑斑、其貌不扬的短刀,在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晖下,反射出一线微弱、却无比坚定、仿佛能切开一切黑暗的寒芒。

![锻星人后续无弹窗大结局_[林珩赵虎]全集阅读](https://image-cdn.iyykj.cn/2408/5c185cc88b3a7447f7f204a26ba5771e.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