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风,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在宇文青青的脸上,生疼,但她毫无知觉。
她站在外滩某栋摩天大楼的天台边缘,脚下是璀璨流淌的车河,是这座城市虚假的繁华。四十三岁,本该是人生沉淀、从容不迫的年纪,她却活成了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公司破产清算了。她二十年心血筑起的“青青实业”,在她最信任的副手西门新庆的精准背刺下,轰然倒塌。那些她视若家人的员工,树倒猢狲散,临走时看她的眼神,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是“早知道她会不行”的漠然。
以为凭借多年商海嗅觉,能在股海里搏一把翻身,结果呢?那点最厚的棺材本,像扔进无底洞,连个响儿都没听见,就被绿油油的盘面吞噬得一干二净。贪婪?或许有吧,但更多的是走投无路的疯狂。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遍,又一遍。不用看也知道,是催债的,是关心则乱的老母亲的唠叨,或者是孩子学校老师询问课外活动费用的留言。她不敢接,也不能接。接起来说什么?说妈妈很快就有钱了?安慰老妈说很好你们放心?
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胃里一阵抽搐,是长时间空腹带来的灼烧感。她想起昨天,为了省下十几块钱,她只在菜市场买了两个最便宜的干瘪馒头,就着白开水咽下去。曾经一顿商务宴请能花掉普通家庭几个月收入的女总裁,如今为两个馒头算计。
真他妈讽刺。
风更大了,吹得她单薄的外套猎猎作响,身子晃了晃。楼下那些微小的、移动的光点,似乎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债务、羞辱、对未来的恐惧、对过去的悔恨……所有沉重的枷锁,都会在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彻底解脱。
她甚至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子。
“妈妈……”
脑海里突然闪过女儿甜甜的笑容,还有儿子故作沉稳却仍带着稚气的脸。还有老母亲佝偻的背影,浑浊眼睛里全是对她的依赖和担忧。
她死了,孩子们怎么办?老妈怎么办?指望那个几年前就嫌她“太强势”而离婚,如今早已重组家庭、对他们不闻不问的前夫吗?
责任,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勒得她喘不过气,却也把她从虚无的深渊边缘,狠狠拽回了一点。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这么憋屈。
宇文青青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瘫坐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抱着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放声痛哭。哭声被呼啸的风撕碎,散落在都市喧嚣的夜空里,微不足道。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嘶哑。她挣扎着爬起来,腿脚发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不能待在这里,这里的风太冷,安乐诱惑太大。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离开了灯火辉煌的江边,拐进了一条昏暗、堆满垃圾的小巷。这里与一街之隔的繁华宛若两个世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她自嘲地想,这里才配得上她现在的身份。
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下意识地低头,借着远处霓虹灯泄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到了一块半埋在污渍中的物件。鬼使神差地,她弯腰捡了起来。
那是一块玉佩,巴掌大小,触手温润,即使在污秽中,也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朴光泽。玉佩的造型很奇特,像是一朵半开的青云,又像某种神秘的符文。上面还沾染着些许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

宇文青青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玉佩露出了本来的面貌,色泽内敛,光华流转。更奇怪的是,握着它,她心中那股翻江倒海的焦虑和绝望,竟然奇迹般地平息了一些,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感,顺着掌心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是错觉吗?还是冻僵了产生的幻觉?
她握紧了玉佩,仿佛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管它是什么呢,总归是这绝望夜晚里,唯一一点不让人讨厌的意外。
她将玉佩揣进兜里,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出了暗巷。
前方依然黑暗,但握着口袋里的古玉,她忽然觉得,或许,还可以再走一段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