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兽山深处,午后的光阴显得格外漫长而静谧。
阳光挣扎着穿透层层叠叠、茂密得几乎不透风的树冠,最终洒在地面上的,只剩下一些斑驳破碎的光点。
这些光点,宛如一片片被精心裁剪过的、柔软的金色羽毛,稀疏而轻柔地在大地上铺展着,随着微风的吹拂和枝叶的摇曳,不停地变换着形状与位置。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温暖而慵懒的光线所浸泡,连时间流逝的速度都似乎慢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惬意。
荒天此时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这片陌生的山林之中。
他已经苦苦找寻了许久,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相似的树木、雷同的灌木,那条印刻在脑海中的、赖以生存的归家之路,却如同被山林凭空吞噬了一般,不见丝毫踪迹。
此刻的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懊悔与自责。
为了追逐一只狡猾的野兔,竟让自己陷入了如此绝境,迷失在这座传说中危机四伏的深山老林里。
这种因小失大的愚蠢行为,让他恨不得时间能够倒流。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山林中徒劳地转了很久,汗水浸湿了他破旧的衣衫,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沉重。
眼看着天空中那轮太阳已渐渐西斜,从刺目的白金色转变为柔和的橘红色,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日暮就要西沉,黑暗将笼罩这片大地。
难道自己真的要在这荒山野岭中,独自度过一个充满未知危险的夜晚?
就在他心神恍惚、焦虑不安之际,“噗通”一声!
他脚下一滑,被一块半掩在腐叶和泥土中、毫不起眼的凸起石头狠狠绊倒。整个人连同背上的竹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结实,手肘和膝盖率先着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竹篓里的野果和草药也滚落出来一些。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让他瞬间蜷缩起来,面露痛苦之色。
他在地上缓缓蠕动着身体,试图通过活动来缓解那尖锐的痛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用手支撑着坐了起来,带着一肚子憋闷的火气,回过头,恶狠狠地瞪向那块罪魁祸首——那块灰突突的、半埋在土里的凸石。
迷路的烦躁,对黑夜的恐惧,再加上此刻身体上的疼痛,所有的负面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他气急败坏地抓起就掉落在手边的那把破剑,也顾不得珍惜,铆足了力气,朝着那块石头就猛地砍了过去!
“叮——!”
一声清脆却异常响亮的金属交击声炸开!在剑刃与石头接触的瞬间,一道耀眼的火花骤然迸射出来,溅落在旁边的枯叶上,甚至留下了一点焦黑的痕迹。
而那石头,竟被这看似破败不堪的剑刃,硬生生砍缺了一角!
荒天原本只是发泄怒火,没想到会有这般景象,不由得愣住了。
更让他惊讶的是,透过石块上那新鲜断裂的缺口朝内部望去,原本外表灰暗粗糙的石头内部,竟然并非实心,而是隐隐有柔和而神秘的流光一闪而过,如同夜空中稍纵即逝的极光,瑰丽而诡异。
“咦?”
“这是什么石头?”荒天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脸上的痛苦和愤怒被惊疑不定所取代。
他感受了一下身上的疼痛,似乎因为这一摔一怒,反而缓解了一些麻木的疲惫。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块石头旁边,弯腰将它从泥土中捡了起来。
这块石头约莫有成人拳头大小,入手沉甸甸的,比寻常石头要重上一些。他用手摩挲着石头粗糙的外表,又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被砍出的缺口,除了那一闪而过的流光,并未发现其他特别之处。
那石头内部仿佛蕴藏着某种液态的光华,或者是凝聚的能量,他自然感受不到其中玄奥,只是觉得非同一般,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哎!留着吧,说不定是什么宝贝呢?”他叹了口气,自我安慰般地嘟囔了一句,随手将这块略显沉重的石头扔进了背后的竹篓里,与那些野果草药混在一起。
然后,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振作精神,继续踏上寻找归途的艰难路程。
又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山林中艰难行走了许久,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和相似。
那些树木,看来看去,好像都很熟悉,又好像都十分陌生;
每一个方向,都似乎有可能是回家的路,但每一个方向,又都让他感觉不对,不敢轻易踏足。
绝望的情绪,如同渐渐弥漫的暮色,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
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看来今夜,注定要在这山中留宿了。
当务之急,是必须在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之前,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庇护所,来抵御山中黑夜的寒冷与潜在的危险。
他强打着精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终于,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即将被远山吞没之时,他在一处陡峭的山崖下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洞穴入口。
洞穴入口很矮,周围长满了藤蔓和杂草,显得十分隐蔽。
荒天勉强可以弓着身子,侧着身体挤进入洞穴内部。
里面一片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苔藓的气息。
他不敢大意,先退了出来。
在洞穴外面,他利用竹篓里仅存的几个回形兽钩和一些坚韧的藤蔓,精心布置了几处简易却有效的捕猎夹和绊索。

他希望这些陷阱至少能起到预警作用,防止夜间有野兽被他的气息吸引,悄无声息地闯入洞穴。
他用周围的杂草和落叶仔细地掩盖了陷阱的痕迹,使其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接着,他又用那破剑砍来一些粗壮且带刺的灌木枝条,密密麻麻地堆挡在洞口,形成一道简陋的屏障。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些树枝和捕猎夹,恐怕很难真正阻挡住那些体型庞大、力量惊人的大型野兽,但有了这些东西的存在,多少能给他一些心理上的安慰,增加一丝安全感。
待洞口布置妥当,他才重新躬身,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洞穴内部。
进入洞穴后,他发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洞穴内部比入口处要宽敞一些,足以让他站直身体。
但越往里走,空间就变得越狭窄,洞顶也越低矮。
荒天出于好奇和谨慎,尝试着向深处爬去。他发现,洞穴的深处,收缩成一条仅容一人匍匐前进的狭窄通道,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像一道大地裂开的深邃伤痕,不知通向何方,更不知其尽头在何处。
荒天只往里爬了短短一小段距离,前方那纯粹、浓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以及通道内逼仄压抑的感觉,就让他心生怯意,不敢再深入冒险。
他只得慢慢地、手脚并用地倒退着爬了出来。
他之所以想探查这条通道,是存了一个心思:万一真有大型野兽发现了这个洞穴,强行闯入,他或许可以顺着这条狭窄的通道爬进去躲避,大型野兽体型庞大,很可能无法钻入,这样他就能保住性命。
荒天在靠近洞口、又能兼顾到深处通道入口的位置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而粗糙的岩壁。
他从竹篓里拿出几个所剩不多的野果,机械地咀嚼着,试图补充一些流失殆尽的体力,但野果的酸涩,此刻却更添了几分心中的苦涩。
此时,洞外,夜幕已彻底降临。
夜,静得可怕。
像一潭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幽暗湖水,将整片山林都浸泡在其中。
遥远的、仿佛隔着一层薄纱的天际之上,几颗稀疏的星星开始闪烁,那微弱的光芒,就像是这潭幽暗湖面上漂浮着的、若有若无的点点荧光,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更衬得四周深邃无边。
偶尔,不知从林间何处,传来一声夜莺的啼鸣,那声音清脆、空灵,划破了死寂的夜幕,却又显得如此孤独,很快便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一切重归寂静。
荒天抱着膝盖,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粗糙的岩石硌得他后腰生疼,但他此刻已完全顾不上这些细微的不适。
洞口的缝隙间,有清冷的月光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惨淡的银白,如同结了一层薄霜。
他深深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膝盖上,心中充满了迷茫与烦闷。
风,从洞口的枝条缝隙间吹进来,带着山夜特有的凉意,掠过他的身体,却丝毫吹不散他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鬼知道……他还要在这座吃人的大山中迷失多久?这个念头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
在沉寂中呆坐了许久之后,他忽然想起了竹篓里的那块奇怪石头。
或许,研究一下这石头,能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排遣这漫漫长夜的孤寂与恐惧。
于是,他借着洞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弱月光,再次将那块石头拿在手中,反复观察、摩挲。
在清冷月华的映照下,石块内部原本应该闪过的那些光华,此刻却异常平静,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暗的湖水,表面波澜不兴。
但仔细看去,又仿佛能感觉到在那平静的“湖面”之下,正孕育着无数难以言喻的生命力,总像是有一丝巨大的、暗流涌动的洪波在积蓄力量,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眼睛都酸涩了,依旧没能看出什么具体的名堂。
或许是白日的亡命奔逃、精神的高度紧张以及身体的极度疲惫同时袭来,一阵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他甚至没来得及将手中的石头放回竹篓,就这么握着它,脑袋一歪,趴在拱起的膝盖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在他刚进入睡眠状态不久,他胸前贴身佩戴的那块古铜色圆盘——那个刻有“伏羲”二字的项链,竟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极其微弱地灵光一现,那光芒淡得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
而与此同时,他手中紧握着的那块奇异石头,内部那流转的光华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化作丝丝缕缕肉眼难以察觉的纯净灵气,悄无声息地被那古铜色圆盘吸了进去!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声无息。
顷刻,荒天手中的石头变得黯淡无光,内部那神奇的光华彻底消失,重量似乎也轻了几分,变得与普通石头再无二致,只是外表依旧保持着被剑砍过的缺口。
而此时,荒天已深陷于梦境之中。
在梦里,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云雾缭绕、高不可攀的山巅。
一位身穿素白长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临风而立。
白衣胜雪,不染尘埃,她那三千青丝如九天垂落的瀑布,光滑顺直,一直垂落至纤细的腰际。
山风猎猎,掀起她飘逸的衣角与裙摆,却奇异般地吹不乱她一丝鬓发。
当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荒天看到了一双仿佛蕴藏着千年不化冰雪的眼眸,清澈得能倒映出整片天空,却又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天生的疏离与淡漠。
当她抬手,用那如玉般莹润剔透的指尖,轻轻拂过被风吹到鬓边的一缕碎发时,腕间戴着的一只古朴银镯,随之发出了“叮铃”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
那声音在这寂静的、仿佛脱离尘世的山巅回荡,清越悠长,不似凡间之音,倒更像是从缥缈仙界传来的清音妙律。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女子,被那绝世的容颜和超凡脱俗的气质所震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定是九天之上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女!
梦中的场景变幻,那白衣女子并未言语,只是用她那清冷的目光注视着荒天,随后抬起玉手,遥遥指向一个方向。
荒天顺着她所指望去,竟看到了一处洞穴的入口——那赫然就是他此刻正在其中栖身的洞穴!
在女子的无形指引下,荒天走进了洞穴。
就在他正欲开口,询问女子身份和意图之时,女子却又将目光投向了洞穴深处那条他不敢深入的狭窄裂痕,再次做出了指引的手势,示意他爬进去。
瞬息之间,梦境再次跳跃。
荒天发现自己仿佛穿越了那条黑暗的通道,来到了一处巍峨庄严的宫殿门口。那宫殿不知由何种材质建成,通体散发着朦胧的微光,气势恢宏,却又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与寂寥。
女子依旧指引着他,示意他进入宫殿,那眼神仿佛在告诉他,宫殿之内,有她所需要的重要物品。
荒天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与不解,他张开口,急切地想要向女子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又是谁?
然而,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喉咙里都发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他看见那女子朱唇轻启,似乎在对他诉说着什么,面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可是,他的耳朵里同样听不见任何声音,整个世界一片死寂,只有女子那开合的红唇,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无法理解的秘密。
就在这极度的困惑与焦急之中,梦境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山洞。
这时,洞外恰好一阵夜风穿过屏障的缝隙吹拂进来,带着凉意掠过荒天的脸颊。
洞内,原本沉睡的荒天猛然一个激灵,从那个诡异而清晰的梦境中惊醒过来!
“嘘……原来是场梦…………”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禁低声感叹了起来,背后竟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自己竟然做了这样一个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梦。
梦中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白衣女子的容颜与气质,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梦中他握着的石头,此刻依旧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他摇头苦笑了一下,试图用现实来解释这一切:“看来今天是太累了,坐着都能睡着,还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触手所及,那块石头的感觉……不对!
他猛地将石头举到眼前,借着洞口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
这石头,怎么好像……被掏空了一般?
原本在月光下还能看到内部那如湖水般孕育着洪波的闪闪灵光,此刻竟然彻底消失了!
石头内部变得一片死寂、黯淡无光,掂量一下,似乎也比之前轻了一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难道梦中的一切,并非完全是虚幻?
这块石头的变化,与那个梦有关?与梦中那个白衣仙子有关?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洞穴深处那条幽深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狭窄裂痕。
梦中的女子,方才清晰地指引他,就是从那里爬进去。
可是……这洞穴的深处,那无尽的黑暗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是如同梦境所示的宫殿与机缘,还是……更加可怕的未知危险?
万兽山深山的夜晚,仿佛被一层无形而神秘的薄纱所笼罩,万物都沉浸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
清冷的月光,挣扎着穿透稀薄的云层,如同破碎的银霜,勉强洒在那些生长了不知几百上千年的古树虬枝上,投下一片片扭曲、张牙舞爪的阴影,随着微风的拂动,宛如无数潜藏在黑暗中的鬼魅正在悄然起舞。
在这片死寂之下,并非全然无声。隐隐约约地,从山林极深处,传来一阵阵野兽低沉的、压抑着的嘶吼。
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穿透厚重的土层与岩石,带着原始的野蛮与杀意,如同恶魔的低语在召唤迷失的灵魂,让人听在耳中,便不由自主地从脊椎骨升起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毛骨悚然。
嘶吼声在空旷的山谷间来回碰撞、回荡,忽远忽近,难以捉摸,仿佛有无数双饥饿的、闪烁着惨绿色光芒的眼睛,正潜伏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贪婪地窥视着外界的一切动静,随时准备暴起发难,给予任何不幸的猎物以致命一击。
“嗷呜——嗬……”
突然,一声更加清晰、更加接近的低沉嘶吼,如同闷雷般炸响,骤然打破了山洞外这份令人心悸的宁静!
紧接着,洞口方向那用来遮挡的灌木枝条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沙沙……哗啦……”声响!
分明是有什么体型庞然的生物,正在用身体粗暴地摩擦、冲撞着障碍物,悄然——或者说,已经不再掩饰地——靠近!
恰在此时,一片浓厚的乌云飘过,将本就微弱的月光遮住了大半,天地间顿时陷入更深的昏暗。
就在那若隐若现、明灭不定光影交错之处,荒天惊恐地看到,在堆叠的枝条缝隙后面,猛地亮起了两团绿油油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坟墓间飘荡的、充满怨毒的鬼火,闪烁着最原始、最冰冷的凶光,正直勾勾地、死死地锁定在山洞内部,锁定在他这个唯一的活物身上!
!!!!!
荒天浑身猛地一个剧烈颤抖,如遭电击!手中的那块已然失去灵光的石头,“啪嗒”一声脱手掉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入了角落的黑暗之中,他也完全顾不上了。
他的瞳孔在极度惊惧下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顷刻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得如同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宣纸。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思考!
慌乱之中,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起,像一只受惊的穿山甲,毫不犹豫地、连滚带爬地朝着洞穴深处那条他此前不敢深入的狭窄缝隙钻去!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缝隙深处是否隐藏着其他的危险?
身后那近在咫尺的、来自未知猛兽的死亡威胁,如同最凌厉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的灵魂上,驱使着他必须拼命地向后、向那狭窄的、未知的黑暗深处逃离!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一钻进那条狭窄的缝隙,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彻底隔绝。
绝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填满了每一寸空间,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眼睛在这里完全失去了作用。
“沙沙……嗤……”
荒天的膝盖和手肘在粗糙尖锐、布满棱角的岩石上急促地摩擦、拖动,发出刺耳又令人牙酸的声音,在这绝对寂静的狭窄通道内被无限放大,回荡在他自己嗡嗡作响的耳边。
冰冷的石壁紧紧挤压着他的身体,每一次前进都感到巨大的阻力。
拼尽全力爬行了一小段距离后,他猛地停了下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紧张地倾听着身后的动静。
洞口方向,传来了更加响亮和暴躁的撞击声、刨抓声,以及那野兽被阻挡后发出的、充满不甘和愤怒的沉重喘息与低吼。
显然,那不知名的猛兽因为体型过于庞大,无法挤进这狭小的洞口,正被暂时阻拦在外。
确认了这一点,荒天紧绷到极点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丝。
他像一滩烂泥般瘫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以及被恐惧攫住的混乱思绪。
也正是在这短暂的、相对“安全”的喘息之机,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个诡异而清晰的梦!
梦中,那位白衣胜雪、宛如九天仙子的女子,正是清晰地指引着他,爬过这条狭窄的缝隙!
一个强烈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击中了他的脑海:
这山洞的另一端,到底通往什么地方?
梦中仙子的指引,难道并非空穴来风?
或许是绝境中滋生的强烈好奇心,或许是对那梦境指引的一丝冥冥之中的信任,又或许,仅仅是身后那徘徊不去的兽吼,让他明白退回洞口已是死路一条……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催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荒天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重土腥味的冰冷空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向前爬!
一直向前,去看看这山洞的另一端,究竟是怎样的天地!
他重新调整姿势,再次开始了艰难的爬行。
这一次,目标明确,尽管前路未知,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他一手费力地拖着那个破烂却装着生存物资的竹篓,一手反握着那柄缠满破布的剑,将其作为在黑暗中探路和借力的支点。
每前进一寸,身体都要与冰冷、粗糙的石壁发生剧烈的挤压和摩擦。
头顶上方的岩石低矮而嶙峋,仿佛随时可能承受不住压力,轰然坍塌,将他彻底埋葬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的心跳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如同沙场上催命的战鼓,
“咚!咚!咚!”地狂响不止,震得他自己耳膜发疼。
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恐惧,如同无数坚韧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随着他持续深入,山洞的缝隙似乎变得越来越狭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
他非常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极度厌恶这种被天地紧紧包裹、动弹不得的窒息感。
然而,身后隐约传来的兽吼,以及内心深处那股对“另一端”的向往,化作了最原始、最强烈的求生欲望,如同无形的鞭子,一下下抽打着他,不能停下!
绝对不能停下!
不知在这永恒的黑暗与折磨中爬行了多久。
他的头发被尖锐的岩石划破,黏腻的血液混着汗水粘在头皮上;
背上单薄的衣衫早已破烂,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他的膝盖更是早已磨破,鲜血浸透了裤腿的布料,每一次向前挪动,都在身下粗糙的沙石地面上,拖出两道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鲜红痕迹。
他的双手,因为长时间的抠挖和支撑,已经变得僵硬如同鸡爪,十指深深地抠进冰冷潮湿的泥沙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发白,指甲缝隙里塞满了黑乎乎的碎石和泥土,传来阵阵钝痛。
每向前爬行一步,他都要调动起全身正在飞速流逝的力气。
肩膀因为持续承受着身体重量和拖拽竹篓的负担,而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背部的肌肉更是酸痛欲裂,像被拉到了极限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裂。
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模糊了他的视线,涩痛了他的眼睛。
他的喉咙干渴得如同被沙漠风暴刮过,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燃烧着的炭火,带来灼烧般的剧痛。
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关,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凭借着一股不肯认命的狠劲,一寸一寸,执着地向着前方那未知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出口挪动。
又不知爬行了多远,他的体力终于彻底透支到了极限。
手臂和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块,沉重得再也无法抬起半分。
他不得不停下来,颤抖着回手,从竹篓里摸索出最后一枚野果,也顾不得擦拭,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
那酸涩的汁液顺着干裂的喉咙滑下,虽然微不足道,却如同久旱逢甘霖,暂时缓解了那令人发狂的焦渴,也为他几乎枯竭的身体,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吃完野果,荒天趴在原地,贪婪地喘息着,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后怕的庆幸:
多亏进山之前,习惯性地采摘了足够多的野果,否则,陷入如此绝境,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
在原地休息了良久,直到感觉那丝微弱的力量重新在四肢百骸中汇聚,他才再次咬紧牙关,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艰难痛苦的爬行。
在这暗无天日、仿佛没有尽头和时间概念的狭窄缝隙中,希望正一点点被磨灭。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
光!
前方转角处的石壁后面,竟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光亮!
那光芒是如此的柔和,如同有一颗遥远的、迷路的星星,不慎坠入了这无底的深渊,正顽强地散发着它最后的光辉!
荒天猛地抬起头,原本因疲惫和黑暗而有些涣散的瞳孔,在接触到那丝光亮的瞬间,剧烈地收缩起来!
早已麻木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最强的兴奋剂,陡然疯狂地加速跳动,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膛!
那一点微弱的光,在此刻他的眼中,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就是指引迷途水手归航的灯塔!
他再也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四肢的酸软、喉咙的灼烧,一种名为“希望”的力量轰然爆发!
他手脚并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拼命地朝着那光源的方向爬去!
粗糙的岩石刮擦着他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带来新的刺痛,但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光明!
近了!更近了!
那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地存在着,驱散了他心中积压的浓重黑暗。
此时的荒天,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中漂泊了无数日夜的溺水者,终于看到了远方的海岸线,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凭借着这股信念的支撑,他又咬牙坚持爬行了似乎无比漫长的一段距离。
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之前,他感觉到前方的空间豁然开朗,挤压身体的石壁消失了!
他手脚并用地向前一挣,整个人如同破茧般,猛地从那个狭窄得令人绝望的洞口,滚落了出来!
他瘫软在地,大口地呼吸着相对新鲜、带着古老尘埃气息的空气,过了好几秒,才勉强支撑起虚脱的身体,抬头望向眼前的一切。
映入他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山外天地,而是一扇巨大到令人震撼的石门!
这两扇紧闭的石门,足有三丈余高,仿佛是为巨人建造的通天之途。
石门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斑驳凹凸、层层叠叠的奇异纹路,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片干枯坏死、紧紧附着在其上的巨大鱼鳞,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与坚韧。
门楣之上,雕刻着一些早已褪色、模糊不清的古老画像,它们的面容与身形已被无情的光阴侵蚀得只剩下一些残缺的轮廓,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早已被遗忘的、曾经的辉煌与故事。
大门两侧支撑的石柱,并非光洁,而是被无数枯死、发黑的藤蔓紧紧缠绕着,那些藤蔓的枯枝扭曲盘结,如同垂死老人干枯的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石柱,似乎想要从中汲取那早已不复存在的一丝生机。
而刚才他在洞中看见的、给予他最后希望的微光之源,正是两块镶嵌在左右石柱上的、约莫拳头大小的奇异石头。
它们正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如同两颗永不疲倦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扇古老的门户,以及刚刚从绝境中爬出的不速之客。
眼前的这一切——巨大的石门、斑驳的纹路、石柱上的光源……竟然与他梦中,那白衣女子所指引他看到的场景,分毫不差!
巨大的震撼,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荒天疲惫不堪的心灵。
既然梦中仙子指引他到此,既然他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来到这里,想来必有缘故。
这扇门的背后,或许就隐藏着答案,或许是生机,或许是……更大的危险。
但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
荒天挣扎着站起身,拍了拍满身的尘土与血污,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扇巨大的石门前。
他将双手抵在冰冷粗糙、刻满鱼鳞纹路的石门表面,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向前推去!
“吱呀——嘎嘎嘎——”
一阵沉重、滞涩、仿佛沉睡了千万年的机括转动声与石门摩擦地面的巨响,骤然在这片封闭的空间中回荡开来!
那声音悠长而苍老,不像凡间声响,更像是一声来自远古洪荒的、充满了无尽沧桑与悲凉的叹息。
石门,在他的全力推动下,缓缓地、沉重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门后,是无尽的黑暗,以及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