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钝斧劈开了颅骨。
徐扶摇猛地从一场无尽下坠的噩梦中惊醒，身体因惯性的恐惧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被浑身上下传来的酸痛与虚弱感牢牢钉在身下这片坚硬的“床板”上。
眼前一片模糊的昏花，他用力眨了眨眼，视线才艰难地聚焦。
入眼的，是古旧、褪色的浅赭色床帏，边角挂着些许蛛网，随着他刚才的动作微微晃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陈年木料与灰尘的腐朽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劣质而刺鼻的熏香，还有一种……属于久病之人的、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
这不是他那月租三千、堆满外卖盒的出租屋。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环顾四周。房间不大，陈设简陋得可怜。一张歪腿的木桌，两把摇摇欲坠的圆凳，一个掉了漆的衣柜，以及他身下这张硬得硌人的板床。窗户是木棂纸糊的，糊窗的桑皮纸已经泛黄，甚至破了几个小洞，漏进几缕有气无光的惨淡天光。
“我……在哪儿？”
念头刚起，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庞杂而混乱的记忆碎片，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剧烈的胀痛让他闷哼出声，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了头。
无数画面、声音、感受交织碰撞……
……一个穿着华贵锦袍、面容模糊的少年，带着一群恶仆，将他推倒在泥泞里，肆意地嘲笑：“贱婢生的野种，也配姓徐？”……
……寒冬腊月，他被罚跪在结冰的庭院中，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严寒，四肢冻得失去知觉，只有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偷偷跑来，塞给他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馒头……那是他的母亲，一个身份卑微的通房丫鬟，早已病逝。……
……“徐扶摇……你也叫扶摇？真是糟蹋了好名字！泥鳅就该在泥里打滚，扶摇直上？做梦！”……
……无尽的欺辱，刻意的忽视，下人们轻蔑的眼神，还有……父亲，那位大晏皇朝太常寺少卿徐文，偶尔投来的、如同看一件瑕疵品般冰冷而淡漠的一瞥。……
记忆的洪流终于缓缓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认知。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社畜，因为连续熬夜加班，猝死在了电脑前。而他的灵魂，却穿越了时空，附身在了这个与他同名同姓、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身上。
这里，是架空的“大晏皇朝”。
他的身份，是当朝四品太常寺少卿徐文府的次子。然而，这个“次子”的身份，非但不能带来任何荣耀，反而是他一切苦难的根源——他是徐文酒后失德，与一名身份低贱的婢女所生。婢女在生产后不久便郁郁而终，留下他这个“府中耻辱”，在嫡母王氏和嫡兄徐怀远的刻意打压下，活得连个体面的下人都不如。
“穿越……魂穿……还是个地狱开局……”徐扶摇（此后皆指主角）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望着漏风的屋顶，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前世他卷生卷死，最后还是落得个猝死工位的下场，没想到重活一世，竟是这般光景。
“咚咚咚！”
粗暴的砸门声，如同丧钟般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门板被拍得簌簌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里面死人了没有？没死就赶紧滚出来！大夫人传你过去问话！”
一个尖利刺耳的老妇声音穿透门板，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不耐烦。
是嫡母王氏身边的陪嫁嬷嬷，姓王，府中下人都称一声王嬷嬷，是王氏最忠实的爪牙之一，平日里没少磋磨原主。
徐扶摇的心猛地一沉。大夫人传唤？在这个时间点，绝无好事。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这具身体虚弱得可怕，仅仅是刚才记忆融合的冲击，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四肢百骸酸软无力，胸口更是憋闷得厉害，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用手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感觉肺叶都在抽搐。好一会儿，咳嗽才稍稍平复，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带着一丝刺眼的腥红！
咯血？
原主这身体，竟然已经油尽灯枯到这种地步了吗？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还是昨日被嫡兄徐怀远命人“失手”推下池塘，感染了风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
前世猝死，今生刚穿越就要病死、折磨死？
不！
一股强烈的不甘，如同野火般从他心底最深处燃起！
前世他已经憋屈地死过一次，这一世，既然老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哪怕开局再烂，他也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更好！那些欺辱他、视他如草芥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身材肥胖、一脸横肉的王嬷嬷叉着腰站在门口，阴鸷的目光扫过床上蜷缩的徐扶摇，像是看一堆垃圾。
“小贱种，耳朵聋了？大夫人传唤，你也敢磨蹭？是不是皮又痒了！”她唾沫横飞，几步上前，那粗壮的手指眼看就要戳到徐扶摇的额头上。
若是原主，此刻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任由其打骂。
但此刻，躺在床上的，是一个来自现代，在办公室政治中摸爬滚打过，内心憋着一股狠劲的灵魂。
就在王嬷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徐扶摇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再是以往的懦弱、恐惧和麻木。而是深不见底的漆黑，里面仿佛有冰冷的漩涡在转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
王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一愣，那伸出的手指，竟然僵在了半空。
“王嬷嬷，”徐扶摇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平静，“我这就起来。烦请嬷嬷门外稍候，容我整理一下衣冠，免得衣衫不整，冲撞了母亲，失了礼数。”
他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母亲”的尊敬。
王嬷嬷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发作。这小贱种，怎么感觉……不一样了？那眼神，让她这在后宅争斗中浸淫半生的老奴，都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哼！穷讲究什么？快点！”她最终只是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扭着肥胖的身子退到了门外，却没有关上门，显然是要监视他。
徐扶摇不再理会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慢慢坐起，下床。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酸痛，尤其是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着疼痛。
他走到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瘦削、却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的少年面孔。只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担惊受怕，让这张脸显得毫无生气，眼神黯淡，嘴唇干裂。
“从今天起，我来接管你的人生。”他在心中对着镜中的影像，默默说道，“你的委屈，你的不甘，我会一一替你讨还。”
他拿起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青色长衫，缓缓套上。动作缓慢，不仅仅是因为身体虚弱，更是在利用这短暂的时间，疯狂地思考。
大夫人突然传唤，所为何事？
按照原主的记忆，若非必要，那位高高在上的嫡母，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今日如此急切，必有缘由。
结合最近府中隐约的传闻……似乎是父亲徐文在朝中遇到了什么麻烦，心情极差，连带着府中气氛也格外紧张。而那位嫡兄徐怀远，最近好像和某些来历不明的人走得颇近……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徐扶摇的脑海。
难道……是想拿他去当替罪羊，或者……“赘婿”？
在这个世界，一些大家族若遇到危机，有时会采用一种极端的方式——选择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入赘到某个更有权势或者需要“冲喜”的家族，以此换取政治联盟或度过危机。而被选中的庶子，地位将更加卑贱，与家族几乎断绝关系，生死荣辱，皆系于妻家。
对于徐府这样的门第来说，若真让嫡子入赘，简直是奇耻大辱。但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却是“废物利用”的最佳方式。
想到这里，徐扶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但眼神却愈发锐利。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或许不完全是坏事。至少，这是他脱离徐府这个牢笼的第一步！虽然这一步，可能踏出的是万丈深渊。
他系好最后一个衣带，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头发。镜中的少年，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双眼睛深处，已经燃起了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火焰。
他转身，步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门口。
门外，王嬷嬷不耐烦地撇着嘴，看到他出来，冷哼一声：“磨磨蹭蹭，走吧！别让大夫人等急了！”
徐扶摇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跟在她身后，走出了这间囚禁了原主十六年、冰冷而绝望的偏院。
清晨冰冷的风吹拂在他脸上，带着庭院中泥土和残花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按照脑海中一段突兀多出来的、名为《基础引气诀》的简陋法门，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
一吸，一呼。
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几个呼吸之后，他竟感觉胸口的憋闷感，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四肢也仿佛注入了一丁点微弱的气力。
这……就是穿越带来的“福利”吗？这看似无用的法门，竟是他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里，抓住的第一根稻草？
徐扶摇垂下眼睑，将所有的情绪深深掩藏在那看似温顺驯服的表情之下。
他的嘴角，在王嬷嬷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大晏皇朝……
徐府……
还有那些注定要成为他踏脚石的人们……
我徐扶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