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武状元私定终身的前一天，匈奴来犯。
父皇焦头烂额之际，贺兰舟主动请愿去讨伐匈奴。
临行前，他攥着我的手腕，眼神坚定说：
“星屹，等我回来，我必以十里红妆娶你，让三宫六院都知道，星屹公主是我贺兰舟唯一的妻。”
我信了。
当即撕碎晋南国皇子的求亲国书，将千万聘礼悉数退回。
这一等便是十年，我从活泼少女变成了人人嘲笑的老姑娘。
终于在第十年深秋，贺兰舟凯旋归来。
只是他右臂已空，身形消瘦，身后还跟着个眼上蒙着白纱的女子。
“陛下，臣愿将匈奴降书献上，只求陛下恩准，让臣迎娶阿莹姑娘为妻。”
父皇紧皱眉头，一脸不悦。
因为这十年，我把所有上门求亲的王侯公子都打了个遍，更是向父皇说明要等他的决心。
贺兰舟接着道：“此番能破匈奴，全靠阿萤相助。她为救臣，被匈奴撒药毒瞎了双眼，臣愿以余生相护。”
朝中知情的大臣们窃窃私语，阿莹怯生生的往贺兰舟身边靠。
贺兰舟更是当众宣誓般地将她拉入怀里。
“准了。”
我从屏风后走出来代替父皇回答了。
只是，和他同天婚期当天，我也择人嫁了。
贺兰舟却慌了神，撇下洞房花烛夜地来寻我。
1.
见到我，贺兰舟的目光骤然回缩，神情复杂地瞟了我一眼后，看向别处。
父皇心疼的注视着我，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
谁不知道星屹公主是出了名的烈性子，为了贺兰舟拒了多少门当户对的亲事，如今盼回的人却要娶别人，怕是要当场掀了这太和殿的顶。
我也的确要这么做，满眼凶意，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朝着那位阿莹姑娘走去。
阿莹像是感受到我的恶意了，双手紧紧护着圆圆溜溜的小腹。
她眼前的白纱滑落，眉眼间带着北狄女子特有的深邃，哪怕瞎了，那双眼也怯得像只受惊的鹿。
我盯着她的肚子发愣，刚想停下脚步时。
贺兰舟立马挡在她身前，伸手当着我，语气里满是警告：
“公主，你要干嘛？”
可我只是挺直了身板，声音冷淡平稳：
“恭喜。”
这声恭喜是我说给自己听的，恭喜自己结束错付的这十年。
贺兰舟没料到我如此乖顺，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我快走出门时，他突然下跪请求：
“陛下，十三年前我替公主挡了一箭，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这场婚事交由公主来办。”
我立刻转身，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这是在羞辱我？
我堂堂一国公主不但被他抛弃，还要帮他主办婚礼，真是岂有此理！
大臣们闻言更是到抽一口凉气，纷纷议论。
“贺兰将军虽然功高盖主，但是不是有点……恃宠而骄了？”
“当年贺兰将军可以一命换一命的救了公主，现在请公主当个证婚人，也属于正常。”
“是啊是啊，公主要会拒绝了，那可真是小气呢。”
“只是公主真可怜，白等了十年，还要被这版羞辱。”
不是的，我熟悉的贺兰舟，他不会这么做。
他深知我眦睚必报的个性，他是怕我暗中伤害阿莹，才把我推到最明面上来负责他的婚事。
想通这点后，无尽的绝望像潮水般向我涌来。
我在他心里竟然如此不堪，这比赤裸裸羞辱还让我难受。
父皇也气急了，手指着贺兰舟：“贺兰舟你……”
我想父皇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
“好，我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娶妻。”
朝会一散，我就被父皇叫到了御书房。
他看起来比我还累，眉头拧成了疙瘩。
桌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全是各家公子的画像。
父皇叹着气，把画像往我这边推：
“星屹，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父皇一定给你指一门最好的婚事，贺兰舟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根本配不上我乖女儿！”
我心里一酸。
我知道父皇是真心疼我，这十年，他看着我傻等，劝也劝过，骂也骂过，最后还是由着我。现在，他只想尽快让我从这场笑话里脱身。
我摇摇头，没看那些画像：
“父皇，别为我操心了。如今边境不稳，晋南国势头正猛，我们更需要可靠的盟友。”
父皇脸色一变：
“不行！你想都别想！那个晋南皇子，自打你退婚，就彻底成了个混账东西！整天泡在酒缸里，男女关系乱得一塌糊涂，外面都传……传他身子早就不行了！你嫁过去就是跳火坑！”
我握住父皇的手，他手都在抖。
我逼自己硬起心肠：
“父皇，国家大事要紧。我的婚事如果能换来边境安宁，值得。至于他行不行……我不在乎。”
看我态度坚决，父皇拗不过我，重重叹口气，算是默许了。
我当即写了封信，言明联姻之意，让信鸽送去了晋南。
没想到，才过了一天，晋南那边就回信了。
信上说，他们的皇子殿下会亲自带着厚礼，前来提亲！
这速度快得让人吃惊，我心里反而更没底了。
2.
为了应许贺兰舟的婚事，我不得不前往贺兰府。
走进那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往昔与贺兰舟的点点滴滴让我心头一阵刺痛。
我来到贺兰母亲房中，将贺兰舟从前给我的定情玉佩轻轻放在桌上，轻声说道：
“老夫人，这玉佩，还是还给您吧。”
贺兰母亲一见玉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拉住我的手，眼中满是泪水：
“公主，是那逆子对不起你，我舍不得你啊……”
我轻轻抽回手，压下心头的酸涩：“老夫人，缘分尽了，强求不得。您多保重。”
说完，我转身欲走，却在门口撞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阿莹。
她依旧蒙着白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被丫鬟搀扶着。
“是公主殿下吗？”
她声音柔柔弱弱，朝着我的方向微微屈膝。
“阿莹眼盲，未能及时向公主行礼，请公主恕罪。”
我冷眼看着她，没说话。
她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和甜蜜：
“方才听下人说公主来了，阿莹便想起贺兰哥哥常与我提起公主。他说公主性子刚烈，与我截然不同，我虽样样抵不过公主，但能和他共赴生死。”
我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也没有厌恶，更不想和她有什么交际。
可她却陷入了回忆，越说越起劲：
“那时舟哥深陷重围，身中毒箭，若不是我不顾生死将他从尸山血海里背出来，日夜照料，甚至用……用嘴为他吸出毒血，恐怕世上早已没有贺兰舟了。”
她每说一个字，我的脸色就白一分。
三年前，我实在思念成狂，不顾危险偷偷潜入边境，恰好遇见贺兰舟遭遇伏击，重伤濒死。是我蒙着脸，拼死将他拖到安全处，为他疗伤解毒。
他昏迷中抓着我的手，喃喃喊着：
“恩人，别走……”
阿莹轻轻抚摸着白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哀伤：
“我为了救舟哥，被毒血溅伤了眼睛，自此目不能视，贺兰哥哥说，他这条命是我的，要护我一世周全。”
她抬起头，即使蒙着白纱，我也能感觉到那后面投来的、带着隐秘挑衅的目光。
她微微歪头，语气天真又残忍：
“所以，公主，若没有我，就没有今日的舟哥，阿莹希望您能成全我们。”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当年拼死救下的人，如今正用我赋予他的第二次生命，呵护着一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而他真正恩人站在这里，却被他视作毒妇！
无尽的荒谬和愤怒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看着阿莹那副虚伪柔弱的模样，恨不得立刻撕下她的伪装。
但我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现在揭穿她，贺兰舟会信吗？
他早已被这个谎言蒙蔽了双眼。
我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恭喜你了，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我特意加重了“捡”字，看到她白纱下的脸颊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
不再看她那令人作呕的表演，我挺直脊背，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十年等待，一场笑话。
救命之恩，被人窃取。
贺兰舟，你真是瞎得彻底！
3.
回到公主府，我还没从那股恶心劲里缓过来，就听外面一阵吵闹。
“贺兰将军！您不能硬闯啊！”是我侍女的声音。
贺兰舟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冲了进来，眼睛血红，浑身杀气。
我甚至没来得及开口问他发什么疯，他抬手就狠狠一掌朝我劈过来！
躲闪不及，那一掌重重打在我心口。
“噗！”
我猛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被打飞出去，撞在桌子上，疼得眼前发黑。
“姜星屹！你怎么这么恶毒！”
贺兰舟冲着我怒吼，声音都在抖：
“我相信你只是脾气坏，没想到你竟敢对阿莹下毒手！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那是我的孩子！”
我瘫在地上，胸口剧痛，满嘴血腥味，整个人都懵了：
“你…你说什么？什么孩子没了？”
“还装！”
他一步步逼近，眼神像是要活撕了我：
“就在你走后不久，她就小产了！她哭晕过去之前，亲口说……说只有你今天去看过她。她只是向你求好，你怎么狠心推她！！”
“我根本没碰她！”
我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想站起来，“是她自己装的！而且……她眼睛根本就没瞎！她是在骗你！”
“事到如今你还污蔑她！”
贺兰舟根本听不进去，脸上全是暴怒和失望：
“那一掌，是替我未出世的孩子讨的债！一命抵一命，此后我们两清了！”
两清？
我用十年等待换他一掌和一句莫须有的谋杀罪名？
大婚之日转眼就到。
整个京城前所未有地热闹，两场盛大的婚礼同时举行。
一场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贺兰舟迎娶救命恩人，一场是星屹公主远嫁晋南皇子。
百姓们议论纷纷，唏嘘有之，看热闹者有之。
贺兰府张灯结彩，贺兰舟穿着大红喜服，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
听着外面震天的锣鼓和喧闹，他心下有些诧异，他知道公主会操办，却没料到场面会如此盛大隆重。
这几天他都闭关在家，对外面的事根本不知。
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说不清是为什么。
那个他以为会大闹一场、至少会黯然神伤的女人，竟然真的如此“尽职尽责”，甚至做得超乎想象。
吉时未到，迎亲的队伍尚未出发。
贺兰舟心里越来越烦躁，竟鬼使神差地灌了一壶酒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公主府外。
公主府同样披红挂彩。
他醉眼朦胧地闯了进去，看着满眼的红色，扯出一个笑：
“公主府上……怎么也如此喜庆？呵，公主真是……真是费心了。”
我身着素衣，还未梳妆打扮。
贺兰舟踉跄着走到我面前，酒气熏天，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忽然低声道：
“那天，我出手重了……对不住。”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我归还的玉佩，递过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纠缠和不甘：
“你从前……不是最喜欢这个吗？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像是想为自己辩解，喃喃道：
“我娶阿莹，是因为她救了我的命。在匈奴，没有她，我早就死了，我得对她负责……”
听到这里，我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和委屈终于冲垮了堤坝。
我猛地抬头，直视着他，声音冷得像冰：
“贺兰舟，你到底是喜欢阿莹这个人？还是仅仅喜欢‘救命恩人’这个名头？你的感情就这般不坚定？一句‘恩人别走’，就值得你赔上一切，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我动手？”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戳过去。
贺兰舟愣住了，张了张嘴，似乎被我问住了。
看着他茫然的样子，我心里的火忽然熄了，只剩一片灰烬。
“罢了。”
我转过身，声音疲惫而疏离：
“祝你和她，百年好合。”
我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和祝福，反而让贺兰舟心里猛地一空，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彻底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追问：
“晚上……你来喝喜酒吗？”
我背对着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
他这才似乎安心了一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夜幕降临，贺兰府宾客盈门，喧闹无比。
但贺兰舟却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一次次瞟向大门，在川流不息的宾客中搜寻那个他以为会来的身影。
酒过一巡，她没来。
菜过五味，她还没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他再也忍不住，拉过身边的小厮，急切地问：
“公主呢？她怎么还没来？”
小厮一脸诧异，脱口而出：
“公主殿下这个时候……仪仗应该已经出玉山关了呀！今天是她和晋南皇子的大婚之日，她早就启程去晋南了！”
“什么？！”
贺兰舟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手里的酒杯“啪”一声摔得粉碎。
满堂的喜庆喧闹瞬间离他远去，他耳边只回荡着小厮的话。
出关了、去晋南了、大婚……
她骗了他。
她根本不会来。
她在他大婚的这一天，把自己嫁去了远方。
直到这一刻，看着满堂的红绸和身边盖着红盖头、安静坐着的阿莹，贺兰舟才猛地意识到：他好像，永远地失去她了。
“备马！快备马！！她敢嫁，我就敢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