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主任!郝主任!”
楚妍也看见了她,三步并作两步急奔过去了。
可对方见了她,却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
溜得更快,脚下生风。
一眨眼的功夫,过了长廊也没追上,人已经走到外边来了。
楚妍到底怀着孕,追了几步,便有点上不来气,又惦记着肚子里的孩子。
只能扶着树干,在那喘气。
她急中生智,脆生生喊了句,“干妈!”
这熟悉的声音,宛如山泉叮咚,再外加久违的称呼,令对方呆愣住。
刚硬的身子板都震颤了一下。
仍旧背对着,抬起手,擦了又擦。
好一会儿,郝春梅才转过身来,眼圈红透,还是有两滴清泪不受控制,无声滚落。
自打运动开始起,她母亲叮嘱她了,妍妍就再也没这么叫过她。
这两个字,却是阔别了快十年的称呼。
楚妍也是看在现在周围没人,郝春梅又实在走得太快了,情急之下,才这么喊。
书中,郝春梅和原主母亲康素兰本是好友。
当年有人举报楚家。
可不知道谁憋了坏水,把两人的关系报了上去。
上头偏偏就派郝春梅来抓楚家夫妻俩,要郝春梅以证自己清白。
其实楚家的事,跟她也没关系,是大局势的问题。
可当时被抓的时候,再加上审讯,楚家夫妻俩是很吃了一些苦头的。
那画面深入骨髓,于是降智版的原主就连带着把郝春梅也记恨上了。
尽管母亲千叮万嘱,说不要恨郝阿姨。
可原主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父母关押进去以后,郝春梅数次劝说原主,原主全都当成了耳旁风,非要反着来。
她劝原主去随军,原主偏要和大姨妈下乡。
她劝原主去找丈夫过日子,原主非要和丈夫打电报离婚。
时间一长,郝春梅也就什么不敢说,害怕见到她了。
楚妍是楚家夫妇留下的唯一命根,也是她从头到尾认定的干女儿,她想要帮助她,却那么无能为力。
见楚妍走上前,郝春梅已经恢复了情绪,只是脸色仍苍白着,有气无力道,“你这次来又是做什么?告诉我,你和冬阳离婚的消息?”
昔日里,那个会抱着她腿,软软唤她“干妈”的小雪团子,现如今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眼里难掩欣慰。
但她却一次又一次用冰冷尖锐的眼神看着自己,和自己剑拔弩张。
只是奇怪的是,今天的楚妍,眼神很有些不同。
这让郝春梅不安之间,又怀揣了几分希冀。
她强迫自己冷静,左手掐着右手的虎口。
楚妍垂眸,目光扫过她发红的虎口。
很快抬头,定睛看着她,声音不疾不徐,却坚定有力,“干妈,我不离婚了,我要去随军!”
此话一出,郝春梅眸色动荡。
好一会儿,时间仿佛静止了,她只是定定注视着楚妍。
约莫半分钟后,她挤出一抹笑,“你找我做什么呢,你可以直接去啊。”
她还是觉得妍妍在逗她。
楚妍认真道,“在去之前,我要把房子卖了。干妈,我需要您的帮助。”
郝春梅不说话了,静静听着她说,“我知道郝主任一直为我这事儿操心,早早就找了一些合适的卖家。我人小力量也小,姨妈和叔叔,一个豺狼,一个虎豹,唯一能仰仗的就是郝主任您。”
楚妍改了口。
“干妈”是情分。
“郝主任”是对干妈的保护。
郝春梅深吸一口气,再度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楚妍好一会儿。
待革委会这些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能分得清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当即,对楚妍这话信了有七八分了,可还是有两三分疑虑。
之前妍妍有多恨她,她是知道的。
怎么会突然变化这么大?
楚妍知道她在怀疑什么,于是,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带着她那只发红的右手,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腹部,微微一笑。
郝春梅约莫猜到了什么,眼底的泪光又不受控制地闪动起来,可还是安静地听她说。
“干妈,我怀孕了。”
话音刚落,郝春梅一改方才,激动地紧握住她的双手,“孩子,是真的吗?多久了?身体怎么样?”
她语速像机关枪,一连串问了好多,楚妍根本来不及回应。
问着问着,她又用手紧紧捂住了嘴。
难怪......
难怪素兰两口子在狱中突然没了。
等来这个好消息,也是他们死而瞑目的时候。
他们终究没能熬到来年春天,熬到柳暗花明的时候。
楚妍凄楚一笑,“我一开始也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爸妈知道我怀孕了,所以就断了那口气,选择了离开。”
郝春梅声音哽咽了,“傻孩子,别这么想。不关你的事,那是他们个人的选择,当然也不是你爸妈的错。”
她深深叹了口气,这个时代,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一颗螺丝钉撼不动大厦万千。
楚妍笑了,“是啊,郝主任你又何尝不是呢?”
郝春梅愣住,楚妍的声音还在持续传来,流传在她的耳畔。
“突然身为人母了,又经历了这些,我也终于明白,不是干妈你的错,也不是我爸妈的问题。”
“以前的我莽撞,不计后果,但现在不行了,我不仅要为自己,也要为我的孩子多考虑考虑。”
楚妍眼底似盛着盛阳,露出一抹温柔又坚定的笑容,“所以,我准备随军,去和冬阳好好过日子。”
“好,好啊......”郝春梅唇瓣抖动。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她竟然只能喃喃说出这一字。
只能一遍又一遍抚过楚妍的手,“冬阳是个好孩子。你可以信他。”
想当初这根红线还是她牵的。
楚家急急忙忙要找军官结婚托孤,然后想到了小时候大院里的第三家,程家。
程家夫妻还有郝春梅,再是楚家夫妻本是关系很好的。
什么娃娃亲,那都是托词,掩人耳目。
楚妍和程冬阳两人之前根本没定过娃娃亲。
不过冬阳确实一直惦记着这小丫头,心心念念要把她娶回家。
两人还是个崽崽,还在玩过家家的年纪时,楚妍要扮新娘,向来脾气好的他一人揍了好几个说要扮新郎的小子,还把那些小子都揍哭了。
一手拎着人家衣领,一屁股坐在另一人身上,浑身是伤,一言不发着,也愣是不松口。
那时候,大人们没少打趣。
可惜长大了以后,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楚妍念了书,崇尚婚恋自由,视这种小时候的感情为旧时代的残骸。
要不是这次变故,这两人本不会在一起的。
郝春梅想着想着,嘴角都咧了起来。
那傻小子,要是看到本要闹着和他离婚的女孩突然要和他好好过日子了,别提能有多高兴呢。
“干妈......”楚妍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诶,我在听。”
她又对上楚妍清凌凌的双眼,表情严肃,这会儿是一点神也不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