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
苏日勒擦去脸上水渍,重新挖了块干净积雪扎进布巾里。
他本想再吹吹风,又怕屋里的白之桃等不及。
进门,掀开厚重毛毡,那股熟悉的奶香味再次袭来。
苏日勒沉沉啧了声,倒也不是没耐心,只是单纯静不下心来。
炉前火光依旧缓缓摇曳,白之桃此刻正被嘎斯迈用羊皮毯子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蚕茧。
苏日勒只瞧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收回。
“嘎斯迈,雪。”
他尽可能安静的将手中那团雪包递过去。
“嗯,还算是个细心的小伙子。”
嘎斯迈接过那团雪,用一块干净的布巾吸了吸融化的冰水,然后裹好放在白之桃的额头上。
冰凉的刺激让昏迷中的人无意识皱皱眉,发出一点细不可闻的嘤咛。
苏日勒目光望去又挪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
嘎斯迈摆摆手,拉着他坐在炉边。
“来,说说吧,你和这汉人姑娘是怎么遇上的?”
嘎斯迈开门见山的问道。
苏日勒一顿,心想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阿妈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了,于是便把事情的经过从实招来。
他不擅长讲故事,用词从简,内容也从简。
讲到最后,苏日勒简短的概括了一切。
“她没地方去,我就把她捡走了。”
“捡?”
嘎斯迈忍不住责骂,“姑娘可不是小羊羔,说捡就能捡,除非你能把人捡回家当老婆!”
她转头看看身后矮塌,又叹了口气,道:
“阿尔斯楞说,他在送知青的路上遇到了狼,远远看见好几双绿眼睛在草甸子上晃悠,吓得他赶紧绕道,这才耽误了时间,没想到说的竟是这姑娘。”
阿尔斯楞正是送白之桃的赶车老汉,这事怪不得他。苏日勒闻言,也只是皱皱眉。
“雪快化的时候,狼的胆子最大,是该提醒大家小心。”
嘎斯迈笑笑,看向苏日勒的眼神带着长辈的慈祥与了然。
“苏日勒,兵团那些汉人兵娃娃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草原狼的厉害,要是没你这个又能说蒙语又会说汉话的‘顾问’帮忙带路传话,他们可要吃大亏了。”
苏日勒抿抿唇,对这个顾问的头衔没有发表意见。
时值举国建设发展阶段,兵团来到内蒙古人生地不熟,急需一位懂草场、通语言、熟悉狼群行踪的人充当向导,搭建军民友谊桥梁。
作为当地唯一一位混血儿,继承了父亲猎狼的悍勇本领、和母亲那一口标准汉话的苏日勒,自然就被推举出来。
火光跳跃,映照着苏日勒沉默的眉眼。
嘎斯迈感慨万千。
“——不过兵团这些人也真是的,死脑筋,怎么就不能通融通融,让这姑娘进去?腾格里都准她来草原了,他们凭什么不准?”
她敲敲炉子,又问起苏日勒,“苏日勒,我听说要是有知青没在兵团登记上,那就等于变成‘黑户’了!没兵团给这些人派工作,他们就领不到工分,更没地方换粮票,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
空气凝滞了瞬,嘎斯迈突然猛拍大腿,急切的说道:“你这小子,只知道把人捡回来,捡回来容易,那你告诉我,人要是醒了,这往后可怎么办!是不是真要把人扛回家做老婆!”
嘎斯迈是这支蒙古族部落里为数不多读过书的长
者,知道古代匈奴南下抢汉人女子为妻的历史,便严肃的对苏日勒警告道:
“苏日勒,我还听说,现在要娶老婆得向组织打申请报告,你可不能直接把人拐走,知道了吗?”
“知道了。”
苏日勒灌了口热奶茶,站起来,嘎斯迈忙问他:“孩子,你去哪?去打报告?”
苏日勒无奈的笑笑。
“——我去拿她的行李。”
他语气平缓,内心却不平静,尤其是在他目光不由自主望向白之桃的时候。
“嘎斯迈,你先让她住一晚,明天我就......送她走。”
-
一夜过去。
眼皮重得像被胶水粘住,白之桃一直睡到中午才渐渐转醒。
不只是眼睛,她觉得浑身都很重。
她的烧也许退了,因为鼻子终于能重新闻见一点点气味,猛的睁眼,就看到从蒙古包小窗外斜射进来的一束阳光,照得室内尘埃浮动,萦满奶香。
白之桃低头,脸色瞬间一白。
她的衣服被人换了!
原本的棉袄棉裤早已不见,却而代之的,则是一件靛青色蒙袍,稍大,有点旧,但十分温暖。
记忆翻涌,白之桃立刻想到昨晚那个男人——
宽肩窄腰,臂膀极其有力,眼神锐利危险。
会是他吗?
他好心载她去兵团报到,虽然还是迟到了,但白之桃本以为他是个好人......
她没做过那档子事,并不清楚事后身体会出现怎样的反应,不过她现在浑身酸软,尤其后腰那带,软得厉害。
......不会吧。
白之桃绝望的闭上眼睛,不远处的门帘却忽然一动,从外走进来一位银发盘髻的老妇人。
“腾格里保佑,你总算醒了!”
老人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牛奶桶,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叫嘎斯迈,是苏日勒的......用你们汉话说,该叫‘干娘’?”
嘎斯迈会说几句汉语,但有些生硬,白之桃听懂了,刚才脑子里种种极坏的猜想在舌尖转了转,却没敢直接说出口。
“请问,我的衣服......”
“——穿不了了。”
嘎斯迈看着白之桃的脸色,了然的咧嘴笑笑,“那衣服太薄,在你们南方穿穿还行,要是在草原?想都别想!不过你放心,是我给你换的衣裳,苏日勒那小子只敢在门外站着吹风!”
她走上前,在炉边的铜盆里洗洗手,然后拧了块毛巾给软榻上的白之桃擦了擦脸。
“是好多了。”
嘎斯迈自言自语道,“但你恐怕还走不了......”
白之桃回过神,突然抓住嘎斯迈的衣角,“阿、阿妈,请问我的介绍信呢,我不能走,我必须留在兵团——”
“急什么?”
嘎斯迈拍拍白之桃手背,慢悠悠指向蒙古包角落里的铁皮柜子。
“你的东西,苏日勒全给你带回来了,都是用袍子裹着的,保证一路上一滴雪粒子也没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