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准了所有可能与宁乐公主碰面的时机,像躲瘟疫般避开。
宫宴推说风寒,赏花宴称家中有事,就连城里的灯节,听说公主会去,我也硬是找了借口留在府中。
我甚至让婢女小桃打听清楚公主的日常行踪,特意绕开她常去的茶楼、马场。
我以为只要掐断所有交集,那该死的剧本便无从落笔。
可命运的恶意,远比我想的更蛮横。
午后,母亲让小桃去前院取新到的绣线,小桃临时被厨房叫走帮忙,我想着不过是几步路的事,便亲自去了。
绕过那道爬满凌霄花的回廊时,我还哼着北疆的小曲,琢磨着等会儿要把新得的兵书再翻一遍。
直到眼角余光瞥见树下那抹明黄的宫装。
我的歌声戛然而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宁乐公主?
她怎么会在这里?
梁家虽是京中权贵,却从无公主亲临梁府的道理。
更何况,我分明让小桃确认过,公主今日应当在慈安寺礼佛。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上一世被烈火焚烧的灼痛竟在此刻隐隐浮现,我猛地后退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是巧合。
这是剧本在改戏。
它见我不肯按原轨迹走,便硬生生扭曲了现实,把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塞进了我的视线里。
而公主身侧站着的,正是裴郎。
他穿着月白长衫,正侧耳听公主说着什么,眉眼温润,一如我记忆中最初的模样。
快走!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转身,指尖已经触到了回廊的拐角,只要拐过去,就能回到后院,回到我的安全区。
但那股熟悉的、蛮横的力量,比上一世来得更凶、更急。
它像条毒蛇,瞬间缠上我的四肢百骸,我想抬步的腿被死死钉在原地,转身的动作被硬生生掰回,脖颈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迫使我重新看向那两人。
不——!
我在心底疯狂嘶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违背所有意志,一步、一步,朝着那对身影走去。
裴郎先注意到我,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我。
宁乐公主顺着他的目光看来,见到我时,秀眉微蹙,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
就是这个表情。
上一世,我也是在她露出这个表情时,被那股力量驱使着,一次又一次做出无法挽回的错误。
「晚娘!」
一声低喝自身后侧响起。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疾冲而来,是世子苏衍。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此刻正一脸惊惶地朝我跑来。
可太迟了。
我的右臂已经被那股力量高高扬起。
「啪——!」
清脆的响声再次惊飞了枝头的雀鸟。
但预想中落在公主脸上的触感没有传来。
我的手掌被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攥住。
是苏衍。
他不知何时冲到了公主身前,用自己的手,生生挡住了我这一巴掌。
「梁晚!你疯了不成!」宁乐公主猛的后退了两步,紧接着指着我大声尖叫道。
「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对本公主动手?!」
周围的侍卫早已围拢过来,手按在刀柄上,眼神凶狠地盯着我。
我浑身僵硬,那股操控我的力量还没散去,刻薄的话语几乎要冲破牙关——那是剧本为恶毒女配写好的台词,要让我把这场冲突彻底闹大。
「公主息怒!」苏衍猛地转身,挡在我身前,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没有松开,声音却异常沉稳,「晚娘她......她不是故意的。」
他顿了顿,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痛惜,仿佛早已看透了这荒唐的一切。
「她近日听闻梁将军在北境与辽人苦战,忧心过度,才失了分寸。」苏衍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梁将军正为国浴血,梁家上下都悬着心,晚娘一时糊涂,还望公主看在梁将军的份上,恕她这一次。」
这番话既给了公主台阶,又暗暗点出梁家的军功,让她投鼠忌器。
宁乐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处置我,难免落得个苛待忠良之后的名声。她狠狠瞪了我一眼,
虽仍有怒气,却也只能悻悻作罢,甩了甩袖子:「哼,看在梁将军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你!若有下次,定不姑息!」
说罢,她转身便走,裴郎紧随其后。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那股操控我的力量才骤然抽离。
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苏衍及时扶住了我。
「你都知道了?」我看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刚才那股力量的蛮横,比上一世更甚,仿佛在警告我——休想逃离。
苏衍沉默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擦了擦我额角的冷汗:「上一世,我总以为是你执迷不悟。直到......直到最后看到你葬身火海,听到那句“剧本”,我才明白。」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疲惫:「这一世,我守在你府外好几日了,就怕......就怕它又逼你做傻事。」
我望着他通红的掌心,眼眶猛地一热。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被困在这剧本里。
原来上一世,还有人这样默默看着我的挣扎。
「它改了剧情,」我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宁乐公主本不该来的。」
苏衍的眼神沉了下去,他扶着我站稳,语气坚定:「改了也不怕,它能逼你的身,却未必能逼你的心。晚娘,我们一起想办法。」
阳光透过凌霄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忽然想起八岁那年,他举着那块写着「梁」字的红布,在我身后喊「梁晚最厉害」。
那时的风,也是这样暖。
可这一次,我知道,前路远比当年那片「仗剑天涯」的空地凶险得多。
那躲在暗处的剧本,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掌心空荡荡的,却仿佛还残留着甩出去的力道。
不。
这一世,就算拼了命,我也绝不会再让它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