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的脚步声渐远,顾建业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虚弱感。他知道,王大力那句“赶紧的”绝不是空话,知青点的活计是定额的,少一个人干,其他人就得多分担,没人会愿意。
但他现在这副身体状况,别说上山砍柴,就是走到院子里都得喘半天。硬撑着去,恐怕不等柴砍回来,自己就得先交代在冰天雪地里。
不行,必须想办法!
他挣扎着下地,扶着冰冷的土墙,勉强站稳。打量着这间不足十平米的“蜗居”,也是他和另外一个名叫“李文秀”的男知青合住的地方。此刻李文秀应该也出工去了,屋里只有他一人。
目光再次扫过屋子里的每一处破败。
墙角的裂缝最大,冷风就是从那里倒灌进来的。屋顶西北角的茅草最稀疏,隐约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光,下雨下雪肯定漏。最重要的,是那个土炕。
顾建业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炕面,冰凉刺骨。他又观察了一下灶膛和烟道的设计。
简陋,粗糙,而且......效率极低!
前世,他虽然是搞现代建筑设计的,但为了某些特殊的仿古或生态建筑项目,也深入研究过不少传统民居的构造,包括北方常见的火炕。眼前这个土炕,灶膛开口太大,烟道太直,大部分热量都直接从烟囱跑掉了,根本没在炕体内有效循环。难怪烧再多柴火,屋里也暖和不起来,炕面更是凉得快。
“蠢!”顾建业忍不住低骂一声。这不是浪费柴火是什么?在这种缺衣少食、燃料宝贵的年代,简直是犯罪!
饥饿感再次袭来,伴随着身体的寒冷,让他一阵阵发晕。
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做点什么。至少,要先解决取暖和挡风的问题。
砍柴是去不了了。他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并且尽可能不彻底得罪王大力那帮人。
“咳咳......”他故意用力咳嗽了几声,让自己本就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虚弱。
然后,他扶着墙,一步步挪到门口,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寒风扑面,雪沫飞扬。几个知青正背着砍刀、绳子,缩着脖子往村外走,王大力赫然在列。
“王......王哥!”顾建业靠着门框,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王大力不耐烦地回头,看到顾建业那副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又怎么了?装死?”
“不是......咳咳......真不行了,”顾建业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头晕得厉害,浑身没劲儿,恐怕......恐怕是昨天烧得太厉害,还没缓过来。这要是上了山,怕是......怕是得麻烦大家把我抬回来......”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身体确实虚弱,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需要留在屋子里。
王大力旁边的几个知青闻言,脸上也露出不情愿的神色。抬人下山可不是轻松活儿,尤其是在这种天气。
“妈的,真是废物!”王大力啐了一口,但也没再坚持。毕竟,真把人弄死在山上,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那你就在屋里待着吧!今天的柴火,回头你得想法子补上!”
“一定,一定......咳咳......等我缓过劲儿来,一定加倍补上!”顾建业连忙点头,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
看着王大力等人走远,顾建业立刻缩回屋里,关上门,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一关算是勉强混过去了。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他饿!知青点的早饭一般是集体去食堂领,他刚才没去,现在肯定没了。午饭和晚饭能不能吃到,还得看负责做饭的人的心情,以及他能不能“补上”今天的活儿。
不能指望别人。
他开始在屋子里翻找起来。原身的家当少得可怜,一个破旧的木箱子,里面只有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还有几本被翻烂了的书。唯一的“财产”,可能就是墙角一个麻袋里装着的小半袋红薯干。这是原身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私粮”。
顾建业拿起一块硬邦邦、黑黢黢的红薯干,用力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又干又硬,带着一股霉味,剌嗓子。但就是这难以下咽的东西,却让他感到了一丝能量正在缓慢回升。
一边嚼着红薯干,一边他的大脑已经高速运转起来。
修炕,堵缝,加固屋顶。都需要材料。
泥土好办,外面有的是。但需要和上稻草或者麦秸秆增加韧性,防止开裂。稻草麦秸秆这会儿估计不好找,都用来喂牲口或者当柴火了。
工具......他环顾四周,连一把像样的铲子都没有。只有炕角塞着一根烧火棍,还有一块缺了角的破瓦片,大概是原身用来铲炉灰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顾建业苦笑。前世他指挥的可都是现代化的施工队,动用的都是挖掘机、塔吊,手里拿的是激光测距仪、CAD图纸。现在,他只有一双手,和一些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物理、建筑学原理。
但他没有气馁。越是困难,反而越激发了他骨子里的那股韧劲。
没有工具,就自己做!没有材料,就自己找!
他先用那块破瓦片,小心地将炕灶周围松动的泥块刮下来,清理掉厚厚的炉灰。然后在墙角,费力地挖了一些相对干燥的泥土。
稻草找不到,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睡觉的那个铺位,下面垫着一层不算厚的干草。虽然不太好,但总比没有强。他小心地抽出一些看起来比较干净、完整的干草,用水稍微浸湿,然后用力揉搓,将其混入挖来的泥土中。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的活儿,尤其对他现在这副病弱的身体来说。没一会儿,他就累得气喘吁吁,额头冒汗。但他咬着牙坚持着。
和好泥后,他开始修补炕灶。
首先,是改造灶膛。他用和好的泥,将过大的灶膛口稍微缩小,并调整了内部的形状,形成一个更利于热量反射的弧度。
然后是烟道。原来的烟道太直,热气直接就跑了。顾建业想了想,决定在烟道内部增加一些阻碍和迂回。他在烟道内壁,用泥巴小心地垒砌出几道交错的矮坎,形成一个简易的“回烟”结构。这样可以让高温烟气在炕体内停留更长时间,更充分地将热量传递给炕体本身。
这些改动看似简单,却蕴含着热力学和流体力学的基本原理。放在后世,任何一个稍微懂点工程学的人都能明白,但在这个年代,对于只凭经验垒炕的村民来说,却是难以想象的。
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顾建业才勉强完成了炕灶和烟道的初步改造。他累得几乎虚脱,胸口像风箱一样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汗水浸湿了单薄的内衣,被寒风一吹,冷得直哆嗦。
“不行......得赶紧生火试试......”
他知道,如果改造成功,不仅能取暖,或许还能改善他在知青点的处境。毕竟,一个暖和的屋子,对所有人都有吸引力。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屋顶和墙壁的缝隙。冷风依旧从那里钻进来。
堵缝隙相对简单,用和好的草泥抹上就行。但屋顶漏雨的地方,光靠抹泥是不行的,需要更专业的处理,甚至可能需要重新铺设部分茅草。
还有墙体......他仔细观察着土坯墙的结构,用手敲了敲,听声音判断内部的密实度。有些地方明显有空鼓,甚至出现了倾斜的迹象。
“这房子......结构上也有问题。”他眉头紧锁。
仅仅是修修补补,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想要真正安全、舒适,必须进行更彻底的改造,甚至......重建。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可以设计出更科学、更合理的房屋结构!利用当地最常见的材料,土、木、石,建造出更保暖、更坚固、更卫生的房子!
这个念头让他沉寂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上辈子,他设计的都是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服务的是资本和权力。那些建筑宏伟、华丽,却最终给他带来了毁灭。
或许,这一世,从这最原始的土坯房开始,用最朴素的材料,为最底层的人们建造一个真正的“家”,才是他获得救赎的道路?
他下意识地捡起地上一根烧剩下的木炭,在粗糙的地面上,凭着记忆和脑海中的构思,开始勾勒起来。
那不再是高楼大厦的蓝图,而是一个小小的、却五脏俱全的农家院落的雏形!合理的布局,优化的采光通风,带有改良火炕和简易卫生设施的房间,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可以晾晒衣物和存放杂物的檐廊......
线条虽然简单粗糙,但布局之精巧,空间利用之合理,远超这个时代农村的普遍认知。
就在顾建业沉浸在自己的构思中时,他没有注意到,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外,好奇地朝着屋内张望。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打补丁的花棉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像黑曜石般明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那些奇怪的线条,以及那个蹲在地上、神情专注的“顾家哥哥”。
她歪着头,小脸上充满了疑惑。这个平时总是低着头、不爱说话的顾家哥哥,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