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徽宗重和元年,正月三日,一只车队正迤逦行在徽州府太平县的古道上。
这条古道乃是去往黄山北麓的必经之路,平时行人不少。
不过今日正值新年初三,哪怕是要新年登黄山拜佛烧香许愿,此地的习俗也是排到十五元宵节左右才进行,初二初三是民间新媳妇回门或是亲族互相拜访之时,加上这段路已深入山中,此时少有人迹,只有这一大只车队行进。
车队主力是二十担大木箱,看起来价值不菲。二三十余雇佣的挑夫牵着骡马,驮着木箱在六尺余宽的青石板古道上小心行着。
此处既已深入山中,路面年久失修,不少路段骡马难以驮着沉重的货物通行。每逢此时,脚夫们便要代替牲口,肩扛人抬,颇为辛苦。
队伍最末尾,有两个青年男女,大约十七八岁年纪。
男子短衫麻鞋,生得圆脸大眼,看着颇为忠厚稚朴,唯独一对剑眉斜飞入鬓,带了三分青年人的昂扬之气。
男子背着个大大的行囊,此刻脸上微有汗意,呼吸粗重,眉目间隐隐有痛楚之色。
女子杏眼桃腮,一件鹅黄色的外裙,冬日里更显青春俏丽。
她看着男子喘粗气,也是满脸担忧之色。
女子扫了一眼,见车队诸人都离得颇远,最近的也在前方几丈之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条汗巾,轻轻替男子擦拭额头,柔声道:
“师兄,离魂症又发作了吗?要不要歇会儿?”
青年男子接过汗巾,两人指尖微触,男子耳根隐隐泛红,故作轻松道:
“老毛病了,这两年师兄用师门雷法镇压,发作一次比一次轻微。
不妨事!师门任务要紧!”
原来这男子姓唐,单名一个烈字,女子叫慕巧儿,两人是师兄妹,同拜在道门大派,黄山升真观云谷真人门下。
此次乃是接了师门历练任务,下山秘密擒拿肆虐这一带的绿林大盗“大成禅师”。
大成禅师行踪诡秘,故此两人化妆为出租骡马的骡马行少东主兄妹,混进这富豪车队而来。
慕巧儿见唐烈自己擦汗,雪白的贝齿轻咬下唇:
“师兄一天就是任务任务!那大成和尚既然被称作禅师,自然要去寺庙里寻找,咱俩却加入这烧香还愿的车队作甚?”
两人自小同门,云谷真人又经常闭关,唐烈早慧,对这个关门小师妹还屡有代师传艺之举,称得上青梅竹马,这时见慕巧儿因为被婉拒帮自己擦汗娇嗔,微笑劝道:
“这大成禅师可不是普通的和尚,庙里可不容易找到他!”
唐烈抬头看了看车队:“这车队也不是普通的车队,我原来以为怎么也要多碰几次运气才能有些眉目,现在看,只怕这两日就有个分晓也说不定!”
慕巧儿闻言一愕,唐烈精明强干,已经多次圆满完成师门的各种任务,她因为年幼这还是第一次下山,一路都是以师兄马首是瞻,自己能少动脑子就少动点,这时听了唐烈的话,才第一次认真观察起这只队伍来!
这支大车队粗看由三拨人组成,自己两师兄妹自然是一拨。
第二拨就是脚夫挑夫们,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非要说有什么“不普通”的,那可能就是第三拨,出钱雇他俩和脚夫的主家了。
主家也有十多人,伴当僮仆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举止眉宇间颇有精悍之气,瞧着来历不凡。
主家为首两人一老者,一青年,骑着高头骏马行在队伍中间,衣着华贵。
老者面色黝黑,似乎早年间饱历风霜,眉目一直深锁。
他身边的青年长得极为俊美,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身披一件华美鲜艳的鹤氅,远望之若神仙中人!光看外貌,好像还要胜过师兄唐烈半筹!
这两人老者自称姓马名政,青年复姓皇甫,单名一个俊字,乃是豪门舅甥,要去黄山采石峰还愿。
黄山自古乃名胜之地,此处又临近七十二峰之一的芙蓉峰,奇石星罗棋布,云海身边浮沉,正是山在云上,路在云中。
皇甫俊四顾远近胜景,兴致颇高,手执一把鹅毛扇,不时跟马政指点,马政却好像心事重重,只是淡淡附和。
皇甫俊兴致略减,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忽然住口望向前面。
原来是脚夫们带头的首领,被称做汪太公的老汉,此前一直在队伍最前面,这时却停到路边,等着他二人。
这汪太公年纪看起来不轻了,满脸皱纹,但或许是从事脚夫这职业的缘故,一身肌肉虬结,行动灵活,丝毫不见老态!
此时他避在路边,弯腰对马政深施一礼,神态恭谨道:
“小人万死,不合打扰马大官人谈兴。
只是小人观天边云气渐重,只怕不时便有豪雨,还望官人早做打算,吩咐下去找地方躲避,以免不便。”
马政闻言一怔,抬头查看天色。
他尚未说话,那皇甫俊正心中不喜,羽扇一指汪老汉笑谑道:
“晴天白日,哪来什么豪雨?
想是太公累了,想歇会儿就直说,何必诿过老天爷!
老汉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汪太公一怔,低头笑道:“皇甫公子取笑了。”神色略有不善。
马政通达世情,闻言便觉不妥。这汪老汉虽从事力夫贱业,一路行事安排都很妥当。从其他脚夫苦力都不称他汪老汉儿不名,而敬称汪太公来看,也颇得手下脚夫敬服。
自己身边这皇甫公子虽身份高贵,但出门在外,国人讲究敬老尊贤。这汪太公年纪大他好几轮,却被如此调笑,尤其最后一句,虽是拽文,换成俗话就是“你咋不上天呢?”确实有些轻浮了。
皇甫俊还待再戏谑几句,马政右手微按,他久历宦海,养气有成,此刻神色一正,便是皇甫俊一时也不敢再开口。
马政侧身向后,召来一直行在队尾的唐烈师兄妹,温声询道:
“汪太公适才说恐有大雨,我不熟悉本地气象,观天色却尚可。小郎君你俩也是此地人,可熟悉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