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烬，归燕去]小说节选试读

5

第二天，谢慕寒便去郊外为徐浅浅打了几只野味来。

他将野兔放在厨房的时候，莫名想起了我。

兔子的眼睛是血红的，像我昨晚质问他时发红的眼眶。

分明已经走了出去，可他却还是鬼使神差退了回来，抱走了那只兔子。

等到餐桌上没出现兔子肉时，徐浅浅才发出一声疑问。

“慕寒，我记得你不是拿回来一只兔子吗？”

谢慕寒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兔子我拿走了，这不是还有野鸡之类的吗，你先吃这些。”

听罢，徐浅浅不悦地努嘴，“你不会要把兔子拿去给姜流萤吧。哼，不过吃她一只兔子，她便要死要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吃了她呢。”

她的话提点了他，谢慕寒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对一只畜生这么好。

而我只是捂住了兔子的耳朵，“不听不听，我们小兔才不是畜生呢，是我的心尖宝贝。”

“慕寒，它不仅仅是兔子，我觉得它很像我，一样颠沛流离，一样寄人篱下。我对它好，也是对我自己好。”

兔子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此刻谢慕寒才终于意识到，他亲手摧毁了我。

于是他连饭也没吃几口，便急匆匆来到我的院子。

“流萤，昨日之事是我做错了。我给你重新捉了只兔子赔罪。”

一连唤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谢慕寒死死咬紧腮帮子，觉得我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

夜色渐浓，屋内却还没亮起灯。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谢慕寒一脚踹开了门，如他所料，屋内空空如也，连我的一根发丝都见不到。

徐浅浅适时跑来，“流萤呢？她跑了吗？要把她找回来吗？”

谢慕寒却只是低低笑起来，提着兔子的后颈和它对视。

“流萤啊流萤，你想要跑到哪里去？我想，不出三日，你就会乖乖回到我身边。”

语气是那样笃定，我的命是他救的，我的伤是为他受的，我整颗心都扑在他身上，我是不会轻易离开他的。

女人嘛，总是有点小脾气，这是很正常的。

他这样想着，搂着徐浅浅的肩膀离开了。

但第三天，第四天，第一个月我都没有回来。

谢慕寒面上波澜不惊，却在闲暇之时总是忍不住往大门的方向看。

直到徐浅浅喊他用膳，他尝了一口粥，眼前一亮，是熟悉的味道。

他不动声色跑去厨房，却只见到了新来的厨娘。

她不过是和我同一个老家的，做菜手法类似，味道自然也类似。

徐浅浅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慕寒，怎么了吗？饭菜不合你胃口？”

谢慕寒没说话，他望向亭子，仿佛看见了我在舞剑。

我一对上他的视线便低头害羞地笑了起来。

他马上要触碰到我的时候，我又跑到了亭子旁的湖边。

我弯腰捞起湖中的荷花，歪头看他，“我与荷花孰美？”

他跑来却又扑了一场空。

此刻饶是徐浅浅都看出了不对劲来，“慕寒，你在看什么？！”

男人一瞬惊醒，他揉了揉眉心，“还是没有流萤的消息吗？”

众人摇头，谢慕寒几乎要咬碎后槽牙，“找！就算把京城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她！”

已是深夜，谢慕寒靠在我院子的树下，举杯对月，“流萤，你真的生我的气了吗？”

徐浅浅来劝他回去睡觉的时候，他一把环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怀里。

“流萤，我原来一直觉得是你离不开我。但和你断联的这一个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是我离不开你。”

怀里的女人僵了一瞬，接着梨花带雨哭起来，“慕寒，你仔细看看，我是浅浅啊。”

而此刻我刚从谢慕寒的书房里找到他的贪污账单，轻跃上了房梁。

他们的话一丝不落钻进了我的耳朵。

但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他不是真的后悔，他只是不习惯没有我的生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过段时间，我们就要见面了。

6

离开的第三个月，北方旱春时节，流民居多，皇上下旨要我带领谢慕寒一起北上安置流民。

再次踏入熟悉的家门，一直笼罩着我的沉闷气氛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身着盔甲，手持配剑，一路护送张公公下了马车。

一见到我，谢慕寒便急匆匆跑到我面前捏我的脸。

“是真的。”他眼中含着泪，“流萤，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冷脸挣开他的手，“还请谢将军自重。”

“自什么重？我们两个是夫妻，哪怕亲热也是天经地义的。”

我冷哼一声，对张公公使了个眼色。

他甩了甩衣袖，拿起圣旨宣读。

听到“和离”两个字的时候，谢慕寒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谢将军是想拒旨？”

有苦难言，即便非常抗拒，但他也不得不接下圣旨。

“流萤，你为何要和我和离？我不过是偏袒浅浅多了些，你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

说罢，他往我怀里塞了个兔子，“当时是我不好，我补偿你。”

我看都没看一眼，“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兔子都是一样的，你杀了一只，只要再买回来一个一摸一样的就行。”

“但谢慕寒，那只兔子已经死了，我也一样，姜流萤已经被你杀死了。你现在虚情假意做这些，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拉扯不断，张公公清了清嗓子，“谢将军，杂家还有一道圣旨没宣读呢。”

是要求我们北上的消息，不过途中一切要以我的命令为准。

徐浅浅此刻才抬起头来，“慕寒，带上我吧。没有你，我便茶饭不思。只有在你身边我才安心。”

谢慕寒正要开口拒绝，我却抢先一步同意了。

毕竟北上之旅定会发生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

如此好的复仇机会，我怎么能不利用上？

7

一路至北城，谢慕寒对我嘘寒问暖，我懒得理他，假寐了一路。

直到有人饿倒在马车前，我才开口要车夫快些离开。

徐浅浅却圣母心作祟，出言嘲讽，“你不是将军么？百姓饿晕你不管？”

“一个流民你管得了，成千上百个流民你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吃饱吗？徐浅浅，动动你的猪脑好好想一想，我言尽于此，怎么做是你的事。”

“谢慕寒，管管你的小娘。”

他却不为所动，“与我无关，现在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

徐浅浅“哼”了一声，还是坚持拿出干粮递到了对方嘴边。

刹那间，无数的流民像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饿狼蜂拥而上。

他们将徐浅浅围了个水泄不通，喧闹的喊饿声中夹杂着她的呼救。

“慕寒，姜流萤，救命！”

“不要扒我的衣服！实在是没有干粮了！马车上有！”

下一瞬，外层的百姓向我们涌来。

我当机立断，“走！”

却为时已晚，马因流民受惊，不受控制，嘶吼着向前跑去。

马车内颠簸，被甩出去的那一刻，谢慕寒紧紧抱着我。

我们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撞在石头上才停下来。

谢慕寒做了我的肉垫，我站起身拍了拍灰向他伸出一只手。

“我腿断了，站不起来了。”

我白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决定把他背到客栈。

他趴在我的背上喋喋不休，“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舍不得我死在荒郊野外。”

谢慕寒确实不该死在荒郊野外，但也不该死在战场上。

法场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进京面圣的那一夜，皇上要我杀了谢慕寒。

只因徐浅浅父亲贪污的钱款中有六成都在谢慕寒手中，他假公济私，以救徐浅浅的理由胁迫她的父亲将钱款转移到了他的手中。

转而告诉皇上，钱款只搜出来四成，其余不翼而飞。

当时朝局动荡，谢慕寒刚打完胜仗，若是毫无证据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动乱民心。

而如今皇上已在朝中有了自己的心腹，我要做的便是搜集谢慕寒贪污的证据，将他绳之以法。

在我们安置流民的路上，皇上已经派人彻查了将军府。

回京之时，便是谢慕寒的死期。

8

安置好一切，给流民布粥的同时，我派遣了一只小队去寻徐浅浅。

倘若真让她死在流民手中倒是便宜了她。

谢慕寒在一旁殷勤地接过我手中的勺子，有人认出了他，讲他的英勇事迹，感谢他发放粮食。

说他与我是天造地设的双侠。

或许之前是，但如今谢慕寒在我心中的雄伟形象已然崩塌。

我没应和，只是问他，“你不关心一下徐浅浅吗？毕竟她跟你跟了那么多年。”

他却摇了摇头，“现在我才知道，我心里爱的是你。”

真真是可笑至极，我突然有些后悔没早点派人去寻徐浅浅，我很好奇听到这句话她会作何反应。

下一瞬，悲戚的声音传来，徐浅浅扑在谢慕寒怀里嚎啕大哭。

“慕寒，你怎么不来找我，我害怕死了——”

方才夸赞谢慕寒的人投来质疑的目光。

他当即推开了她，讪讪笑着，“她是我的小娘。”

徐浅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水汪汪的眼睛望向谢慕寒，“你说什么？！小娘？！在府里你可不是这样喊我的。”

我添了把火，“是啊，在床上可是叫人家心肝宝贝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吃饱的流民全都凑了过来。

谢慕寒将我拉到一旁，“流萤，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我可没有胡闹，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流民将谢慕寒指责的体无完肤，他们说天底下男人都一个样。

说他欺骗了我和徐浅浅的两人的感情。

谢慕寒被围在中央，急切地唤我的名字。

我却置之不理，回了自己的屋子。

徐浅浅从人群中挤出来，跟在我身后。

“你为什么不帮慕寒解释？”

莫名其妙，我翻了她一个白眼，“我为什么要帮他解释，且不说这本就是事实。其次，你难道看不出我讨厌他吗？”

徐浅浅回我，“我也很讨厌你。”

她看不惯我，凭什么我可以做将军夫人，而她只能做老将军的遗孀。

原来这么多年的刁难仅仅只是因为我抢了她的将军夫人身份。

她也并不需要胞衣来续命，它的功效仅仅只是为她美容养颜。

我看着她慌张地说谢慕寒只爱她时，只觉得她很可悲。

为了一个花心的男人去伤害自己的同胞，让自己吞下令人作呕的东西，没有自己的主见，一切以取悦男人为中心。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徐浅浅可悲。

我眉骨一挑，勾起唇角，“你真的觉得谢慕寒爱你吗？”

我一步步凑近她，不急不缓的语气却掷地有声，“你父亲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抄家的时候钱款只剩四成，那剩下的六成跑哪里去了？”

徐浅浅明显慌了，开始语无伦次，“我……我怎么知道……”

我冷哼一声，“那我来告诉你，剩下的六成用来买你的平安。”

“不过能保你多长时间全看谢慕寒的心情，很明显，他现在不想保你了。”

“同为女性，我没那么恨你，现在我为你指一条明路，若你告诉我其余六成钱款藏在哪里，我就放你一马。”

9

徐浅浅被我一番话吓得花容失色，她急急忙忙离开，却不小心撞到了谢慕寒。

鬼使神差般，她想起我方才问过的问题。

于是她红唇轻启，问对方，“你爱我吗？”

谢慕寒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莫名其妙，“浅浅，我现在有事。一会再回答你好吗？”

说罢，他便敲响了我的门。

徐浅浅看着对方的身影，突然发觉他变了。

先前他总会把自己放在首位，每当自己向他确认爱意时，他总会第一时间给自己积极的反馈。

可如今，他却只剩敷衍。

谢慕寒贪污的事实已被我知晓，若是她还包庇，定逃脱不了关系。

于是徐浅浅痛定思痛，趁着夜色摸进了我的屋子。

“姜流萤，我可以告诉你钱款的藏匿地点。但我有个条件，我要你保我不死。”

我一口答应，连夜将消息传回京城。

不出三日，皇上便下旨要我缉拿谢慕寒归案。

回京那日，谢慕寒探究的目光投来，“流民还没安置好，皇上便下旨让我们回京，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爱回不回，反正我要走了。”

我没好气怼了他一句，徐浅浅却在一旁心虚地发抖。

“怎么了浅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眼见事情破败，我懒得再继续演戏，直接拔出剑想要强押他去京城。

但我二人实力相当，一时之间分不出个胜负。

我被搞得有些心烦，开始招招毙命。

皇上曾对我说过，若是谢慕寒贼心不死，可就地诛杀。

一剑封喉的招式，谢慕寒却拉了徐浅浅来做垫背。

她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眼，一句话都还没说出口，便跌倒在地。

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谢慕寒满身。

他弯了弯眼，“浅浅，你不是很爱我么，为我挡下这一剑也算死得其所了。”

疯子！

喉中腥甜，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我从未真正认识过谢慕寒。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发出一声怒吼，快步向前将他扑倒在地，手里的剑直直刺下，却刺中了他旁边的土地。

“谢慕寒，我要押你回京，我要亲眼看着你被斩首。”

……

斩首当天，阳光正好，春风和煦，行刑台外站满了人。

所有人都没想到威武爱国的大将军竟是个贪得无厌的贪官。

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时，谢慕寒看了我一眼，微微勾起了唇角。

“很棒！”他说。

下一瞬，眼前血色弥漫。

我想起第一次和他一起上战场时，我手起刀落杀掉了他身后的敌人。

那时他也是这样对我做了一个口型，他夸我很棒。

回宫复命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

行刑台上的痕迹被冲刷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向前看。

皇上将找回来的钱款发放到北方旱地，为当地百姓建屋舍，兴水利。

我站在百姓之中，有一个小女孩跑来问我。

“将军，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温柔姐姐呢？”

我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徐浅浅。

“当初要不是那个姐姐喂我吃的，我恐怕就饿死活不到现在了。”

原来她便是倒在我们马车前的那个流民。

我蹲下身，整理好小女孩凌乱的发丝，“那个姐姐叫徐浅浅，她现在在京城做官呢，你也要向她学习，长大以后做女官好不好？”

小女孩郑重地点了下头，将一只木制发簪递给了我。

“烦请将军将木簪转交给浅浅姐姐，算是我的谢礼。”

清风拂过，我将木簪放在了徐浅浅的坟前。

我们都是爱情里的受害者。

或者说，是被某种思想禁锢的人。

我叹了口气，“我要离开京城了。”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前往我自由而又热烈的战场。

我手握缰绳，夹紧马肚。

周边的树变成了一道虚影，我将所有的事情抛之脑后。

发丝被风扬起，此时此刻，我才终于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