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霓裳楼·千机算]后续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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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谋+武侠+多重反转】《开元霓裳楼·千机算》是《开元霓裳楼》系列的第二部。这是一部描绘唐朝开元年间政治斗争和宫廷阴谋的小说。主要讲述了在开元七年,突厥世子阿史那连那成为新可汗,大唐与突厥保持和平。国内,薛国公与司徒宰相权力斗争激烈。在一起“意外”的八仙宫道士被杀案中,金吾卫副队崔慕白发现案件背后隐

时间:2025-05-03 12:31:54

章节试读

开元七年,兰秋,长安城,长安县,常盈坊。

山上孤零零一座荒野道观,名为八仙宫,道士王净廉主持此观,穿一身仙风道骨褐袍,带着他收留的八个孩子,在此诵经修行。

见过王净廉的人,都说没遇到过这么穷酸的道士,只因八仙宫荒凉已久,又无钱财修缮,自然香火断绝。幸而还能做点法事,不至于凄惨潦倒。

辰时五刻,王净廉在光福坊做完法事,其间路过一间糕铺,便买了几块七返糕。一群孩童本在路边玩着撞拐,馋他手里糕点,一毛头小子就仰头喊:“老道士,你们道教不是说,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眼下我想吃你糕点,你分与我些罢。”

有路人看不过去,大声喝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休得放肆!”

王净廉却惊喜于此幼童不过六七岁年纪,竟能背得《道德经》,他捋了捋胡须,对路人说道“无妨”,又微微躬下身,慈眉善目道:“有理,说得有理”,便让他们瓜分了手中七返糕,只是还剩一块时,他收了回来,对着幼童耐心解释道:“不能给了,这是小八的,倘若他一块也没有,就该哭了。”

“小八是谁?”

“小八,和你一般高,一般大呐。”

子时,乌云一层叠着一层,夜雨不请自来。王净廉紧赶慢赶,在暴雨前赶回八仙宫,他小心翼翼掏出怀中并未打湿的七返糕,带着一脸喜悦地问:“小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小八日前落了大门牙,咧着缺牙的嘴双眼放光地扑过来:“什么,是什么!师父!哇,是七返糕!”

其余七人,也不过是十多岁的年轻少年,常年清贫日子,引得身形单薄,王净廉愧疚地道:“只余了一块。”

众人倒是乐呵呵地看着小八抱着七返糕用缺牙的牙齿啃得费劲儿,都宠着说“小八还在长身子,多吃点,应该的。”“谁让他素日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转,口口声声叫我六哥,不宠他宠谁呢。”

道观中共有九口人要吃饭,幸而诗有云“稻米炊能白,秋葵煮复新。”“畦蔬绕舍秋,盈筐承露薤。”王净廉干脆在东南角辟了一块小畦,和大家种了菠棱、胡萝卜、莴苣、胡芹、豇豆、秋葵、薤和茄子,总之,适宜此地气候的,多少都种了点,他们还记得为贪嘴的小八种了金桃和葡萄,如今各色植物长势喜人,已是收成之日,眼下,厨房里便还放着傍晚时才拔出的薤和菠棱,菠棱类红蓝,实似蒺藜,叶阔而长,火熟之,味如美酢。薤叶不似葱,有赤白两种,可食嫩叶和青刍色圆齐玉箸头,味极脆嫩。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过得去。

晚膳后,王净廉给众人安排了晚课诵读《太乙天尊救苦拔罪妙经》和《元始天尊说升天得道真经》,自己则去哄小八睡觉。小八贪玩,时常假寐骗人,王净廉只能守得他睡着再离开。

夜雨越下越大,檐下挂着的一两盏白灯笼在骤风里摇得狰狞,而小五粗心未关的窗户早已折断,在墙上撞得粉碎,其间有夜鸦呜咽,更显森森鬼气。

一阵冷风袭来,带着一股子诡异之气,王净廉硬生生激出一身鸡皮疙瘩,他连忙又点了根蜡烛,起身去关门窗。

结果走至门口,忽闻院中有声。

此地僻远,平日里鲜少有香客光顾,更别提这大雨滂沱夜。王净廉顿时心生警觉,大声喝道:“谁?谁在那里?”

王净廉只见院中有一点光亮,一人慢慢举起灯,照亮了来人脸庞。

王净廉眯眼细细打量一会儿,见其双手空空,未着蓑衣,浑身被雨水淋透,越发衬得瘦弱嶙峋,想必是在山中迷了路淋了雨,便放松了警惕,拱手问道:“这位善人,不知此时造访此观,所为何事?如若只是为了避雨,就请进来歇歇罢,观里还有点粗茶,眼下还热着。”

“如果我说,取你狗命呢。”王净廉瞳孔一缩,脸色遽然一变,未想自己的好心,却唤来对方冷冷的九字,竟是想要他性命。怪他一时未察觉,竟带了尾巴回观里。

王净廉先未慌,说道:“你我素不相识,贫道一心向善,从来没做过亏心事,你为何要杀我?”

“哼,好个素不相识,又好个一心向善。”来人嗤笑一声,“还是说你该仕则仕,该隐则隐,为的就是避免杀身之祸。臭道士,拿命来!”

来人将手中灯一丢,灯盏便打着滚儿滚落到一边,裂开了缝。

王净廉年轻时武功上乘,一双铁砂掌武得虎虎生威,且见此人双手空空,身形单薄,自然不肯双手待毙,便飞身而起,他手掌粗大,筋骨虬结,夹杂着劲风一掌猛劈下去,此人眼疾手快,脚踩莲花步,雨中身形依旧翩然,眨眼便滑开一丈有余,王净廉趁此人下盘不稳,掌掌生风,步步紧逼,此人却借着玲珑轻功,左右闪避,倏来倏往,借力泄力,两人一时之间竟打得有来有回。

王净廉在雨中再次眯起眼打量此人,过招半天,他非但捉不到此人,连衣衫也没碰到一星半点,王净廉欲速战速决,拳势一变,以擒拿为主。他竭力一拳,先是假意打到其胸口,此人果然中计,侧身反手一钩,将王净廉的右手腕钩住,一钩一折,想折断王净廉手腕。

王净廉顺势往前一送,欲一掌劈在此人腹部,此人如有预判,弓身遏腹躲过此掌,却未想王净廉是虚晃一劈,实则虎口大张,犹如探囊取物,挟住对方脖颈,竟将此人单手拎起,只需稍用指力,便能将其脖颈生生扭断。

此人五官登时扭曲,双手钳住王净廉右手苦苦挣扎,王净廉正要泄力,却见此人突然变脸,五指发力,状如阴爪,直戳王净廉双眼,王净廉心下一惊,急忙松开此人,此人却趁王净廉不备,飞起右足,截腿踹中王净廉膝盖,招式狠毒,分明是要废他膝盖骨,王净廉单腿跪地,满脸肌肉抽动,痛苦不已,只能蓄力猛然一掌,将此人震出两丈多外,摔倒在地,久久不能起。

王净廉艰难起身,在雨中俯视此人,说道:“你走吧,贫道不杀生。”

王净廉一心求和,却见此人反而恼羞成怒,漆黑眼中火焰窜动,忽地捂着心口站起身,凭空抽出一把武器,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银光冷冷,铮鸣锵锵,穿透雨幕,直向王净廉逼来。

王净廉顿时耳边风声呼啸,他身体往后一弯,虽堪堪躲过锋刃,但胡须仍被削掉一大截,此武器仿若能削铁如泥,甚是锋锐,见此人又直取咽喉而来,王净廉凝神运力于两指间,竟生生夹住了武器,再往内一弯,欲折断之,此人冷笑一声,手腕一震,武器登时如银蛇飞舞,眼花缭乱之际,震得王净廉胸口阵痛,连退三步,竟吐出一口鲜血。想他招招留情,未用尽全力,竟被如此对待,真是个狠毒小人。

王净廉勉力站直了,目光依旧炯炯,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饶你不死为何反执迷不悟。”

此人赤手空拳不敌王净廉,但拿了武器却有如神助,招数走的是刁钻狠辣之数,连连进手,招招致命,偏那武器也是变幻万千,王净廉琢磨不透它会刺向何处,上一秒是面门,下一秒就是咽喉,而下一秒又游走到了腹部,竟打得王净廉步步逼退,一个躲避不及,此人竟得隙将武器插入王净廉右手肩窝,断了他的筋脉。

王净廉至此开始颓败,右臂毫无力气,半分亦抬不起来,单手负隅顽抗,但就像螳臂当车,大势已去。

雨,越发地大了,王净廉终是倒在了此人脚边,贯穿腹部的伤口血流不尽。

“道长!”小五望着倒地的王净廉红了眼睛,哆哆嗦嗦举着一只锄头,声音发颤地骂道:“杀我师父,我跟你拼了!”

小五今年也不过十二,又不会武,只一路嚎叫,挥着锄头直直砸过去,此人身形一闪,小五扑了空,锄头还砸进土里,一时拔不出来,此人趁势绕到小五身后,手腕一甩,武器像是只吐着信子的银色毒蛇,对着小五侧腹一咬,小五闷哼一声,保持着拔锄头的姿势,最终身子一软,头颅重重磕在锄刃上,砸出一个碗大的窟窿,血水混着雨水流了一地。

其余七人已经抱作一团,吓得没声,此人走来,其武器往众人脖颈一卷一抽,接连一招毙命之,死前,众人无挣扎。

不过片刻,观里血腥铺天,可此人目光逡巡了一圈,提着淌血的武器走至床边,原本假寐的小八睁开了眼,懵懂无辜地看向来人,清澈眼眸未写害怕,此人犹豫片刻,竟也挥砍下去。

杀光了全部道士,此人准备离开,行经院中,陡然发现那老道士竟不见了。

还没死?

此人望向远处潺潺雨帘,谅王净廉也没逃远。果然,不消片刻,此人就追上了王净廉,却突然又放慢脚步,像是捉住了耗子却早已食饱餍足的猫,不急于取耗子性命,而是慢吞吞地折腾它、戏弄它,让他有一线生机,却又有死无生。

看着王净廉垂死奔跑,步伐急窜踉跄,此人只是持武器往王净廉身上轻轻一割,刃入肌里,鲜血迸流,旋即又放王净廉走,不要他的命,待他再跑上一段路,此人又慢条斯理追上去,再抬手轻轻一割,又是一道血痕,如此循环往复,王净廉始终挺直的腰背终是弯了下去,引得那人逐渐开颜。

如此一炷香,此人有些玩腻了,便重新追上王净廉,举起手中武器,直直从他后背捅入,并缓缓扭转半圈,王净廉双眼中掀起惊涛骇浪,只亲耳听得自己肋骨齐齐断裂和五脏六腑被翻搅之声,锥心蚀骨莫过于此。

王净廉想到了小八,这个在襁褓里就被他收留在身边的小子,他还日日咧嘴盼望着待金桃熟透,大如鹅卵,只是可惜,吃不到了。想他一心向善,凡事掂量着做,行善积德十年如一日,竟落得如此下场,他艰难回首,口中不甘道:“我想求个明白,善人究竟为何杀我?”

此人冷冷地道:“凭你?也配?”王净廉伸手握住武器把柄,想奋力拔出,此人却看着王净廉的眼睛,将其左手搭在王净廉手上,顺势握力将武器再深插几公分,王净廉瞠目欲裂,终是猛地一抽搐,头直直栽地,整个身子软软歪在一边。

下一秒,死而无声。只有雨声淋漓不尽。

三日后,酉时,平康坊,曲江北边,霓裳楼。临水阁楼,高台芳榭,灯烧如昼。

长安城一更三点为日暮,昼漏尽,顺天门击鼓四百槌讫,闭门。后更击六百槌,坊门皆闭,禁人行,街使以骑卒循行叫呼,凡城门坊角,有武候铺,卫士彍骑分守。宵禁后各坊悉数落门,唯独平康坊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而其中,霓裳楼则最为艳绝。

人人都道霓裳楼里有十绝,其中舞是一绝。霓裳楼里,常有胡旋女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玉珠翠环珰珰鸣,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真真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常常惹得下面的恩客们忘了花娘的温存,忘了进食,忘了酒水已满杯,快要洒出来,只剩下目瞪口呆,久久回味。

霓裳楼的曲也是一绝。排箫、横笛、胡笳、羯鼓、琵琶、铜钹、腰鼓、箜篌及筚篥等,多为胡乐器,伎乐们行云流水巧五指,弦管夜铿铿,声声缠绵柔,大珠小珠落玉盘,酒未阑舞未罢丝管不敢绝。

霓裳楼的酒更是一绝。郫筒酒、石冻春、桂花醑、琥珀春,李花酿、绿荔枝,还有波斯的三勒浆、高昌的葡萄酒、西域的西市腔、龙膏酒,金杯玉箸供不应求。

而霓裳楼的美人便是剩下的七绝。这里的美人多如明珠宝玉,个个秾纤得中,修短合度,明若桃李,肤若凝脂,手若柔荑,摇曳生姿地拖着恩客们去堕落,去寻欢。如此活色生香,真真令人望之不忘,心生向往。虽是销金窝,但一掷千金、借银销魂饮酒又无妨。更何况文人素称风流,她们才情动人,更引得好附庸风雅的名门雅士趋之若鹜,每年新科进士,亦往往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忙把红袖相招。

而其中,四位花厅厅主各自独占一绝。兰舍花厅厅主伊真清倦疏离,眉目含烟,似空谷幽兰,是大唐与百济混血的清冷美人,芳蕤花厅厅主若桑,是开元与吐蕃国的混血儿,似画卷中的娇柔仙子,一颦一笑间尽是温柔。不谓花厅厅主幻纱,剑眉星目,眉若刀裁,英气逼人,是大唐与西域的混血儿。开颜花厅厅主璃香,身形珠圆玉润,胸脯软肉丰盈,却配着常梳着双垂髻的少女脸,是大唐与日本国的混血儿。只是可惜,芳蕤花厅厅主若桑已嫁于阿史那连那两年有余,去了野花烂漫的草原,只留下一群倾慕者望之叹之。

另有一绝则是霓裳楼楼主白之绍。白之绍身姿颀长,凤眼含笑,皓齿内鲜,瑰姿艳逸,一身襕衫白衣胜雪,衬得他仿若玉芝兰树,只需站在那里,便是一树春,一树秋。真真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其余众人,则合占二绝。

此时,霓裳楼楼内早已歌阕满宫春,丝竹之音不绝耳,台上正刚舞罢《承天乐》,此乃四人舞,着紫袍,进德冠,并铜带。伎乐需用玉磬一架,大方响一架,卧箜篌一,小箜篌一,大琵琶一,大五弦琵琶一,小五弦琵琶一,大笙一,小笙一,大筚篥一,小筚篥一,大箫一,小律一,正铜钹一,和铜钹一,长笛一,短笛一,楷鼓一,连鼓一,鞉鼓一,桴鼓一,工歌二。而眼下,一女子正眼波流转地唱“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

有人闲散靠在椅背,丢一颗马奶葡萄进嘴里,咋吧两口,懒散后仰于椅,摇头哼着曲,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拍子,很是悠闲。一位花娘侧过身,用琉璃杯向他奉了酒,他笑眯眯地呷了一口,复又继续摇头晃脑。

还有几位恩客围桌而坐,高谈阔论着诗词歌赋,并提议让身旁花娘唱上几首,如若没有唱过谁的,那此人不仅得罚酒三杯,还得结账请客。

而那桌,一位花娘眸光潋滟,仿若无骨地靠在恩客的身上,把盛以琉璃,浇以蔗浆的樱桃用嘴喂过去,恩客欣然接住。花娘娇滴滴撒娇地喊“许郎”,仿若嘴里也喊着一枚樱桃,喊得一折三叹,舌头灵巧地打一个弯:“许郎,我可把最甜的一颗留给你了。”

许郎笑得浑身震动,若有所指道:“嗯,甜,但哪能甜过你的……”许郎故意顿了下,附在花娘耳边说四字,花娘顿时娇羞潋滟,抬手故作要打姿态:“讨厌。”

而临窗的雅座,早有小厮将把两旁垂落及地的轻纱束起。窗棂外,移植来的玉兰树开了又开,白玉兰花被冷冷的雨水泡过三日,若有若无间,香得撩人。而水榭两旁柳树上挂着红帐灯笼,像一道道萦萦绕绕的银河,照着脚下的河水波光潋滟。

此时,正有三五年轻男子簇拥着落座。其中,被友人推搡拖拽而来的,则是被人唤作“苏兄”的苏阙然。

他们在书院结伴读书,友人平日时常笑话苏阙然滴酒不沾,只知道死读书。今晚,苏阙然年满十六,被他们硬是拉进霓裳楼,说要帮他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好友们驾轻就熟,要了一盏凝露浆、一盏桂花醅,要了胡麻饭、毕罗、乳酿鱼、暖寒花酿驴和缠花云梦肉,要了平日相好的花娘,又特意为苏阙然要了新鲜娇嫩的绿幽。

奉酒的侍女鱼贯穿行,绿幽刚到,就被友人一把扯过来,直接塞到到苏阙然怀里,挤眉弄眼道:“苏兄,今晚,她是你的了。”

眼下的长安城,虽然花娘数目众多,但多为西域女子,就连霓裳楼这四位花厅厅主亦是如此,可绿幽却是典型的江南做派,眉目细描,眉梢含情,浓淡相宜,似才冒出的莲,还带着初生的露。

一友人又打趣:“小荷才露尖尖角,苏兄,你可得快点掐去,免得让旁人捷足先登了。”

今夜,是绿幽第一次接客,她梳着飞仙髻,头上并无其他装饰,耳畔只是斜斜地别着一枝玉兰,手臂似剥了壳的青莲子,瓷白的手端着小盏酒杯怯生生地朝苏阙然递过去,虽然喊得结结巴巴,但眼波流转间,已然酥得人一身鸡皮疙瘩:“郎君,奴、奴家给您喂酒可好。”

堪堪几个字,苏阙然酒未酣耳已热,手忙脚乱地接过酒,却碰到了绿幽的手,赶紧像摸到烫手山芋似的缩回,结果又错手打翻了桌上的酒盏,酒水翻倒,顺着桌沿倾泻下来,污了他的袍袖,做错事的绿幽连忙又伸手去擦,苏阙然避之不及,突地站起了身:“不,不用。”

登头登脑的两人惹得众人不禁纵声大笑,嘈错唼喋间,苏阙然羞得满脸通红,干脆撇开众人欲势要逃走,一友人急忙唤住他:“诶,苏兄,酒堪堪才过三巡,你便要哪里去?”

“人有三急,去去便来,我去去便来。”苏阙然头也不回地道。

“别是不胜酒力。”一好友说道。

“别是不堪风情。”另一好友也跟着打趣道。

好友众人轮番打趣,说中苏阙然心事,苏阙然更是头也不回地逃走。

苏阙然一路分花拂柳,歪七扭八地走到玉兰树下,靠着树干瘫坐在渠边吹风,顿觉清风盈盈、心旷不少,他看着花灯浮在水面,粼粼浮动,只是远处,一团黑色物团随着水流飘飘浮浮、晃晃悠悠,甚是碍眼。

“那是什么?”苏阙然朗声问道。

只是此时画舫桨声灯影,处处莺声燕语,他的话,自然是没人听,亦没人答。

眼下无事的苏阙然也来了好奇,来了玩性,等物团漂近时,干脆撩起袖子去渠水中捞。捞时,苏阙然才发觉此物团比想象中重过不少,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提起,再兴致盎然地定睛一看,却见一双黑漆漆死人眼和他四目相对,仿若死不瞑目,冤屈未散。

苏阙然一发慌,手一软,那颗东西顿时重重砸回渠水里,发出“咚”的响声,苏阙然整个人瘫软在地上,酒意早就吓走八九。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边手脚并爬边从喉咙挤出模糊字节:“人……死人啦……”

浓墨夜色中,倏然间闹噪起来,数名黑骑冲破夜幕,疾驰而来,马声啼啼,蹬得坊间街道震响。他们无一不是高束固定,戴着幞头,袍裾加身,盘领窄扣,胸前圆护绘有虎吞,左侧不开衣衩,双袖饰以对豸,肘处护着明光甲,腰间坠着的腰牌彰显着他们非同寻常的身份。

来人正是赫赫有名的金吾卫。

而带头的,乃是崔慕白。

此人刚满十六,匍入金吾卫,便身居从九品左金吾下队副,拿千九百一十七月俸,五十二斛禄米,只因他乃高门望族,世人皆知五姓七望乃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而他正是清河崔氏。

朱雀门至明德门,有条南北向笔直大路,名曰“朱雀大街”。以大街为轴,西侧为“右街”,东侧则为“左街”。金吾卫掌宫中及京城昼夜巡警之法,以左右街使,掌分察六街徼巡,以执御非违。身为左金吾卫,崔慕白本在崇义坊巡弋,听闻下属禀报命案,双眼一亮,提了气死风灯,旋即上马:“平康坊,霓裳楼,速速跟我去。”

不消一炷香,金吾卫一行众等便赶到霓裳楼。见金吾卫气势汹汹,众人皆是惊得停下了消遣,原本喧嚣的霓裳楼,一时静默,崔慕白站在厅中环视一周,下令道:“所有人等,不许私自走动。在查清之前,霓裳楼,关楼。”

出了命案,坏了生意,璃香本就恼,见来人面生又年幼,更是气不打一处,一人横在崔慕白面前,双手叉腰,口气不善地质问:“你是谁?为何不见沈胜衣,又为何不见萧如海?”

“小小花娘,岂容你直呼长官名讳?”崔慕白见此女子梳抛家髻,口若含朱,额间脸畔又施以秾丽的花钿与斜红,但是那绝色的容貌,竟还能艳过她的口脂,只是可惜,明艳之人,就算眼睛凶巴巴地瞪过来,亦是只剩下烟视媚行。

“霓裳楼地处低洼水泽,那人不知被抛在哪里,还是被埋在何处,总之大概是被雨水裹挟,冲进渠水里,只是流经了这里,又关霓裳楼何事?”璃香见人无数,岂会被这点小家子场面轻易吓退,皱眉不耐地挥了挥手,道:“快快把尸体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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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是在霓裳楼发现的,霓裳楼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自然是第一要查之处。有何不妥?”崔慕白亦是冷眼相对,不屑道。

这时,崔慕白才发现眼前女子穿了织锦,自圣人登基即位以来,厉行节俭,乘舆服御、金银器玩,令有司销毁,以供军国之用,又寻出宫中珍奇珠玉锦绣,焚于殿前,令后妃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锦绣。接着又令天下百姓将其旧锦绣,听染为。自今天下更毋得采珠玉,织锦绣等物,并率先垂范,停罢了设于长安和洛阳的两京织锦坊,而此女子明知故犯,只是自作聪明,以为将织锦裁制成褙子藏入外衣之下,又穿了折枝花纹红裙束于胸间,就能骗人耳目,简直掩耳盗铃。他眉目一凛,一声冷笑:“你可知,天下不得织锦,你竟敢违令?”说罢,崔慕白便拔了剑,剑尖直直向璃香的右肩挑去,像是要划破外衣,将背子挑出来给众人看个究竟。

璃香轻轻蹙眉,脚下一点,身形便后退三步,轻易躲开了剑尖,紧接着仰起脸,右眉得意一挑,满眼皆是挑衅:“哼,三脚猫功夫,丢人现眼。”

崔慕白未曾想一个小小花娘,轻功竟是如此了得,更未曾想,在众同僚眼前出了糗。他虽手握官位,但着实年轻,又无功绩,老人们虽表面恭敬地喊他一声“崔队副”,背里却对他很是不屑一顾。

想及此,崔慕白心中一恨,竟握剑重新刺了过去。

白之绍虽为霓裳楼楼主,但他却嫌楼里太过吵闹,什么珍馐佳肴,什么琼浆玉液,什么玲珑舞步,形形色色皆为俗物,来来去去皆为浮光掠影,平日事务多半交由四位花厅厅主打理,鲜少出面。

此时,他原本拉着幻纱一同站在二楼栏边,轻摇扇面,垂首俯瞰楼下乌压压的一片儿众人,并不打算出面处理。但幻纱已经看出不妥,垂眉冷言道:“楼主。”

“璃香心肠好归好,但不够周全。”白之绍依旧摇扇,为身侧的幻纱也续上曼妙清风。

“公子所言极是,原本金吾卫来霓裳楼查案,不过是走个过场,眼下璃香一纠缠,却变成金吾卫和霓裳楼之间的对峙了。”白之绍颇为赞同地玉首微侧,目光停留在眼前这个始终微垂着白净脖颈的少女身上,今日她梳了朝云近香髻,额绘石榴花钿,着了件折枝小花缬纹紫裙,倒是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如清冷月霜,心中不免喟叹,幻纱虽看似很近,近到伸手就能触摸,却实则离他很远,很远。她始终毕恭毕敬地离他一丈左右距离,丝毫不敢僭越,她的人是如此,她的心,更是。

霓裳楼一干姊妹,也皆知幻纱得他的恩宠最甚,其中缘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道幻纱最不喜卑躬屈膝,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松弛有张,偏偏他又喜静。

只有他知其不尽然。

白之绍收回心思,既然幻纱开了口,又见崔慕白已蓄力向璃香刺去。还未等璃香做出反应,白之绍已眼疾手快从二楼飞身下去,挡在璃香面前,右手执扇背推开剑身:“诶……要查霓裳楼,”他嘴角依旧上扬,姿态悠然,“有何不可”,“金吾卫依令行事,守护长安安危,霓裳楼自当全权配合。璃香,不得无礼。”左手顺势做了个“请”。

“是,楼主。”璃香顿时偃旗息鼓,恹恹地低了头。

白之绍的名讳,崔慕白自然也是听过,只见眼前这位公子亭亭玉立,玉带束发,白袍翩翩,仿若积石有玉,列松如翠,千绝公子是也,竟就是闻名遐迩的霓裳楼楼主。

这世间披袍带绣的贵公子多了去,无一不是堆金砌玉模样,可他周身只配一枚玉佩,此玉并不通透,却越发衬得他清俊独立,贵气逼人。就算与那赫赫有名的权贵四美男相较,若单说样貌与贵气,这霓裳楼白楼主也是最拔尖的那个。

真是怪哉。

崔慕白收剑回鞘,不咸不淡地说声“得罪”,见红衣女子不情不愿让了路,大手一挥:“走!”金吾卫众人便往案发现场赶去。

金吾卫很快将尸体打捞起,崔慕白定睛一瞧,此人浑身血肉模糊,伤口数不胜数,除了两处致命伤,一处从左腹贯穿右腹,一处从后背贯穿前胸,其他皆在后背,皆为细窄凌乱划痕,只是此人已死数日,血早流尽,尸身也已泡胀发白,腐肉一层层向外翻涌,飘散着一阵阵腐烂的气息。

其他金吾卫早已司空见惯,只是苦了崔慕白,他午膳进食的便有金齑玉脍,此佳肴是将鲤鱼切成半透明肉片,轻薄又细嫩,细薄如雪花,佐以春葱,很是美味,只是眼下,和这翻白的伤口别无二致,崔慕白只消一瞥,就忍不住扶树干呕。

这脸,还是丢尽了。

璃香整个身子靠在楼榭二楼,不知从哪里拿到一支糖葫芦咬得咯吱咯吱响,望见一些金吾卫沿着水渠寻觅,一些上了画舫,而那个被唤作崔队副的人更是亲自上阵,用带有渔网的鱼竿打捞,便觉好笑,侧过身问伊真:“倒是蹊跷,他们在捞什么?”

“不知道。”伊真手执团扇轻摇,今日,她梳着圆髻,乌云高挽,簪了玉簪和玉梳背,髻前饰以宝钿,着烟白色紬绫裙,更是衬得肌肤白如奶皮子,眉儿弯弯如新柳,眼儿冷冷如杏子,嘴儿烁烁如樱桃,只是这芙蓉面上轻写疏离,懒懒散散地回了一声。

“左右不过是看还能捞上什么。”倒是幻纱搭了话,下人已经备好一桌工具,幻纱看了眼桌上的龙井团饼,此饼茶只取西湖龙井尖头嫩芽两枚,放入甑釜中蒸青后,用杵臼捣碎,再拍制成团饼,以炭火焙干,用竹篾穿起封存才可,她知是楼主心头好,便又亲自去取来一瓮陈年梅间初雪,此水拿来煎龙井再好不过。

“他是不是傻,”璃香冲崔慕白大声喊,“喂,刻舟求木可有意思?”

崔慕白循声抬眼,瞧着二楼楼榭站着的女子,眉目如画,明艳热烈,不是之前那红裙女子又是谁?三番五次当着众人挑衅于他,真是犯冲。可千万别让他抓住把柄,到时,他得一并讨回来。

崔慕白决心现下不理。

璃香又看了些会儿,觉得没个意思,便缩了回去,开始吃桌上的胡桃糕。

待白之绍坐定,众人起身问好,只有伊真依旧坐着,甚至伸手去拣了颗马奶葡萄吃,众人仿若习以为常,见都到齐了,幻纱便开始煎茶。

此时,茶成为了唐人须臾不可离之物,虽仍盛行以葱姜、大枣、桂皮、橘皮、酥酪、薄荷等佐茶熬煮成粥,但煎茶已是眼下时兴吃法。

幻纱先用一尺二寸青竹夹夹着饼茶用火烤炙一会,其间,屡其翻正,炙热均匀,内外烤透。待晾凉了,以纸囊储之,不泄其香,再放入茶碾之中碾成细小茶末,拂末清掸后,再用罗合细细罗上一遍,变成茶粉备之。

煮茶时,幻纱先注水于茶釜内,再放置于三脚风炉上煮沸。水分为三沸,气泡如鱼目,微有声,此为一沸,幻纱以适当盐花调之;待缘边如涌泉连珠,此为二沸,幻纱先取出一瓢,留熟孟以贮之,一面沿茶釜中心搅动,一面用则量好茶末沿水涡中心而下,少顷,茶汤如奔涛溅沫,此为第三沸,幻纱又将先前取出的第二沸倒入沸水中,以沸止沸。

此时,茶汤便算煮好,汤花薄的为“沫”,厚的为“饽”,细轻的为“花”,幻纱还需弃其黑沫,留下满碗白云花,再酌分五盏,众人方能趁热饮之。

结果还剩了一盏,众人皆是疑惑,须臾才反应过来,原来若桑不在,可他们还时时当她还在身边。

伊真说:“那就放着吧,当她也在。”璃香亦拿了些胡桃糕放在空碟里,嘴里念叨着:“若桑素日也爱吃这糕,以前还总和我抢食来着,我就……大发慈悲地留几块给她罢。”

白之绍低头吃茶,依旧不言不语。吃茶乃雅事,他甚爱之,为此,幻纱苦学煎茶手艺,备器、选水、取火、候汤、炙茶、碾茶、罗茶、煎茶和酌茶,无一不上心至极。

更别提这煎茶的雪水,才是最为难得。幻纱知他对其极为讲究,去年隆冬,她执意去山上小住,就是为了收集落满绿梅枝头的初雪,取那股子清幽冷香,结果大雪封山十日,她空有一身好武艺,也差点死在山上,待他找到时,她已经冻成个冷人儿,他把惨白着脸的她揽在怀里,用白狐裘捂了半天,她的双手才有了些许温度,人人都道她曲高和寡,冷若冰霜,难以亲近,可他偏知她心里是有他的,只是后来,他就不许再去收集雪水了。那时,幻纱依旧低着头,说:“下次不会了。”

他第一次有了些许恼意:“胆敢还有下次?”

“没有了。”幻纱如此答,却偷偷又在溽暑日,独自撑着一叶扁舟去湖畔收集了莲心之露。

几时,幻纱竟学会了叛逆。思及此,白之绍用手揉了揉额。

“楼主在想什么?”璃香塞了一整个胡桃糕在嘴里,含糊地问道。

“没什么,”白之绍自然是不肯让人知道他心思,只肯说,“只是在想这案子。”

他把玩手中茶盏,这越瓷茶盏一年不过出窑十余件,贵过金银,只能作为贡品,霓裳楼却有一套,只是在他眼中,也不过寻常尔尔,只因幻纱无意说过这色泽腴润如玉,倒也不错,他便收了。他说:“杀死道士的人身手矫捷,腹部一招毙命,其余几十处皆是凌乱补刀,其中,最显眼的一处伤口不仅贯穿全胸,凶手还握着把柄搅动了半圈,我一时还想不通此人用的是什么武器,伤口皆极细极薄且利,又是结了什么仇怨,要如此凶残戕害一个道士。”

“难道……”伊真难得一惊,长安城才太平几日,难道又有波澜诡谲。

“眼下,还不好说。”白绍之眯了眼,望向上空的银月弯弯,乌云层层叠叠,仿若云层深处,有双无形大手,在暗中搅弄风云,“只是觉得,长安城,又起风了。又或许,长安的风,就没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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